交州商人徐老实,做生意是个好手,就是运气常年不在线。
他那艘被寄予厚望的“不沉二号”商船,刚出海就撞上了一场史诗级台风。
那风声,与其说呼啸,不如说是在用生命跑调,演绎着重金属摇滚。
浪头比他丈母娘的脸色还要高,把船只当成了浴缸里被遗弃的玩具鸭,抛来甩去。
徐老实死死抱着船桅,脸比过期的海苔还要绿。
“问题不大。”他喃喃自语,话音未落,一个巨浪便吞没了整个甲板。
再次醒来,徐老实感觉七窍都被沙子堵满了。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沙滩上,这景色,怎么看都像是地狱主题的电脑壁纸。
一群高大的人形生物围了上来,牙齿锋利得像鲨鱼的全套餐具。
他们的眼睛闪烁着幽光,堪比失控卡车上的两盏远光灯。
“宵夜?”其中一个夜叉含混不清地咕哝,声音像是滚筒洗衣机里塞满了石头。
徐老实那颗通常只盘算利润的脑袋,此刻飞速运转起来。
他注意到,他们生火的手法,实在缺乏一点烹饪艺术的美感。
“等等,哥几个,”他声音嘶哑地喊道,“你们这火生得不对劲啊。”
领头的夜叉,名字听起来像是“嗷嗷锤你脸”,歪了歪脑袋。
它发光的眼睛眯了起来,不是因为恶意,倒像是因为……好奇?
徐老实瞬间戏精附体,仿佛米其林大厨驾到(如果这位大厨下一秒就要被吃掉的话),他抄起一根漂流木。
“柴火不够旺,”他断言,“而且,拜托,那条鱼还没去鳞呢。”
夜叉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徐老实。
他全凭着一股求生欲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外烧烤天赋,料理起了今天的渔获。
他甚至找到了一些当地的怪异浆果,奇迹般地,这些浆果并没毒死他。
他临时搭建的烤架上飘出的香气,对夜叉们未经开化的嗅觉而言,简直是琼浆玉液。
嗷嗷锤你脸尝了一口。
它的眼睛瞬间瞪圆,光芒暴涨,仿佛经历了一场神圣的启示。
“再来。”它用带着爪子的手指着徐老实,命令道。
于是,徐老实,这位意外走红的厨子,成了夜叉王的御用大厨。
生活嘛……只能说别开生面。
他的新厨具是磨尖的腿骨。
他的调料架上摆着发光苔藓和月亮石粉末。
然后,媒婆(夜叉版)就上线了。
一天晚上,嗷嗷锤你脸一巴掌拍在徐老实背上,差点把他拍到下个礼拜去。
“你,做饭,好吃。”嗷嗷锤你脸瓮声瓮气地说,“要,老婆。”
徐老实还没来得及委婉拒绝,或者不委婉地尖叫,他们就把“她”带了上来。
那是一位女性夜叉,比他以前的船桅还高,眼睛闪烁着迷人的紫色幽光。
她的笑容露出一口令人印象深刻的尖牙,但不知为何,竟有几分……风情?
“她叫咕噜尼亚。”嗷嗷锤你脸骄傲地宣布,“她喜欢你……那种软乎乎的人类食物。”
徐老实咽了口唾沫。这份顾客好评,他可万万没想到。
在夜叉国度的七年时光,就在一场场充满异域风情的烧烤和略显尴尬的跨物种沉默中飞逝。
他的夜叉妻子咕噜尼亚,一旦你习惯了她时不时扬言要吃掉你肝脏的爱好,其实还挺健谈。
她甚至学会了在要求第五份烤“不知名生物”之前说“请”。
然后,是小脚丫落地的声音,而且,出奇地像人类的小脚丫。
两个男孩,接着是一个女孩。
他们谁也没有发光的眼睛,这让咕噜尼亚颇为失落。
他们甚至连婴儿尖牙都没有。
“你确定这些是我的崽?”咕噜尼亚会一边问,一边戳着正试图啃一块闪亮石头的儿子。
徐老实只能报以虚弱的微笑。他可不敢质疑夜叉的亲子鉴定技术。
不过,孩子们确实继承了对父亲厨艺的狂热,以及能让地震仪产生读数的响亮饱嗝。
他们的名字是双方妥协的产物:徐彪(虎),徐豹(豹),还有夜儿(取自她母亲那夜晚般深邃又带点发光的特质)。
徐老实就这样,在一个时不时还把他当成开胃菜的国度里,成了一个不情不愿的居家男人。
某天,徐老实看着徐彪徒劳地教一块石头“巡回”,一股浓烈的乡愁击中了他。
不仅仅是因为这里没有像样的茶叶,更是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他的孩子们值得一个没有日常食人风险的未来。
“咕噜尼亚,我的小火山花,”一天傍晚他开口,“有没有兴趣去,呃,任何其他地方旅旅游?”
她只是哼了一声,忙着用洞壁打磨她最爱的狩猎长矛。
看来委婉路线是行不通了。
他等到咕噜尼亚外出进行她一年一度为期一周的“寻找最强野兽进行摔跤”的远征。
“孩子们,”他悄声对徐彪和徐豹说,“收拾行李,我们要去冒险了。”
他们的行李里,大多是些有趣的石头和啃了一半的烤蜥蜴干。
他还“借”了一大袋夜叉们最喜欢的亮晶晶小玩意儿——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
他们的逃亡过程包括一艘漏水的木筏,大量的划水,以及一次与某种看起来像是乌贼和豪猪愤怒结合体的生物的亲密接触。
奇迹般地,他们又被冲回了交州。
徐老实卖掉一颗珍珠,瞬间暴富,比他被夜叉抓走前最大胆的梦境还有钱。
他在远离海边的地方买了栋大宅子。
徐彪,对于一个被发光食肉生物养大的孩子来说,适应得惊人地好,长得又壮又聪明。
他甚至当上了副将,尽管他冲锋陷阵时的呐喊声,听起来总有几分像夜叉的求偶叫声。
岁月流逝。徐老实努力想忘记那些发光的眼睛和空气中常年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直到有一天,一个衣衫褴褛的商人跌跌撞撞地进了城,嘴里胡言乱语着什么遍地怪兽却有惊人美味烧烤的国度。
“还有一个巨大的女人,紫色的眼睛,”商人瑟瑟发抖,“她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一个叫‘徐·软乎乎食物·先生’的人。”
那张写在干兽皮上的字条,字迹歪歪扭扭:“孩子们想你。女儿问起‘尖牙齿爸爸’。有空回来看看。带零食。——咕。”
徐老实差点当场昏厥。
徐彪却感觉到一股莫名的牵引。仿佛是来自母性愧疚感驱动的原力扰动。
“父亲,”徐彪郑重宣布,“我必须去。我要找到母亲和夜儿。”
“你疯了吗?”徐老实尖叫起来,捂着胸口,“他们有尖牙!而且不带够零食去是会被吃掉的!”
但徐彪,这位对(显然是两位)父母都孝顺无比的儿子,心意已决。
他置办了一条船,招募了一群要么非常勇敢要么非常缺心眼的水手,扬帆起航。
果不其然,暴风雨又来了。大海显然跟徐家的出行计划杠上了。
他的船最终在某个熟悉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沙滩上,变成了一堆昂贵的柴火。
他还没来得及感叹一句“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一只巨大的、长着利爪的手就把他从残骸中拎了起来。
“哟,瞧瞧这是谁,”一个熟悉的声音隆隆作响,“潮水送来的快递吗?你比上次那个大只一点。”
是嗷嗷锤你脸,看起来一点没老,依旧散发着那种“我随时可能吃了你”的强大气场。
嗷嗷锤你脸在进行了一番嗅觉鉴定,确认徐彪不是冒牌货后,便领着他进了主洞穴。
咕噜尼亚在那儿,气势非凡,脸上带着一丝薄怒。
“你可算来了。”她说,紫色的眼睛紧盯着他。
然后她给了他一个拥抱,力道之大,险些让他五脏六腑移位。
夜儿,如今已是个少女,是夜叉与人类的混血,尽管隐约可见小尖牙,五官却意外地清秀,从母亲身后探出头来。
重逢的场面很感人,有点湿漉漉(主要是咕噜尼亚那边造成的),还伴随着大量的嗅闻(也主要是咕噜尼亚)。
“我们必须回中原去。”徐彪等自己能喘上气之后,立刻宣布。
咕噜尼亚皱起了眉头。“中原?那里有好石头吗?别人会盯着我的牙看吗?”
徐老实在书信里,或许对某些文化差异进行了一些美化处理。
他们收拾了行囊(主要还是更多的石头,以及一些徐老实上次来访时留下、保存得出奇完好的零食)。
可是风向却总是不遂人愿。一连几周,每一阵风都把他们往夜叉国的方向吹。
“看吧?”咕噜尼亚一边说,一边嘎嘣嘎嘣地嚼着一块火山岩,“这片土地舍不得我的石头收藏。”
终于,一天清晨,风向变了。风里带着海水的咸味和……机遇的味道。
而且,似乎还有远方飘来的面条摊香气,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好兆头。
他们返航的旅途出奇地顺利,除了咕噜尼亚试图跟一只挪威海怪交朋友之外。
抵达交州时,场面蔚为壮观。
咕噜尼亚鹤立鸡群,在日光下双眼依旧隐隐放光,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徐老实一见到她,便干脆利落地再次昏了过去。
生活渐渐步入了一种全新的、怪诞的常态。
咕噜尼亚最终学会了不是所有亮晶晶的东西都能吃,以及对地方官大吼大叫通常是不被允许的。
徐豹,那个之前和咕噜尼亚一起留在夜叉国的儿子,展现出惊人的智慧。
他轻松通过武举考试,他制定的战略计划里,常常包含“战术性咆哮”和“侵略性地盘标记”。他成了一位赫赫有名的武进士。
夜儿,凭借她异域的风情和惊人的机智(以及牙齿),嫁给了一位当地守备。
那位守备觉得她“充满活力”,并且从不抱怨她啃他盔甲的习惯。
他们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个奇异、美妙,又带着点惊悚的,两个世界的融合体。
至于徐老实呢?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里,专心研究他的减压烘焙食谱。
并且时不时抬头望天,警惕着任何可能再次从天而降的、不速之客般的家庭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