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妇女慌张,大声问道:“王掌柜,你都收了七八年了,咱都是老相识,这好好的,为啥突然说不收就收了?”
郑月芹感觉是自己听错了,问道:“王掌柜,你这板车也能装得下,为啥不收?”
王大有无奈道:“我也不清楚,布店老爷们现在不收布,我要那么多布也没用,现在只收棉花,其他干果、马蜂窝、蝉蜕、皮毛、药材之类我照样收。”
郑月芹脸色阴沉,抱着一捆布,失魂落魄的走回家。
院里月芹娘正纺线,见女儿抱着布回来,脸色非常不好,忙起身疑问道:“怎么抱回来了?”
郑月芹摸了摸自己一经一纬织出的布,道:“那王掌柜说,以后不收布,只收棉花。”
旁边正在摊开晾晒棉花的月芹爹惊异道:“还有这种事?就没听说过哪里不要布的,他不要咱到镇上集市换,又不是离他不能活。”
郑月芹详细说了,月琴娘骂道:“活了半辈子都没今年这么倒霉,先是闹流贼,后是一滴尿都没下的大旱,现在布匹都他娘的没人要。这世道是怎么了?”
骂完还不解气,又骂道:“这天杀的流贼,不好好待在他们那什么陕西种地,跑到须水来打劫,狗皇帝也拦不住,真是倒霉孩子找到娘,倒霉到家了。”
院墙外面有女子笑道:“婶婶,老远就听到你骂街,这是生谁的气呢?”
月芹娘定神一看,是妯娌大嫂和侄女郑月娥走进了院门,郑月娥手里还提着礼盒。
月芹娘赶忙擦了擦手,站起惊道:“月娥?你!你啥时候回来的?”
月娥娘一脸宠溺的看了女儿一眼,对月芹娘笑道:“月娥她好好的,现在她在外面还挣了大钱呢。这是给你们捎的果脯点心。”
月芹娘接过月娥手里的礼盒,摸着月娥身上的衣服,又摸了摸胳膊上带的琉璃手串,和肩上的挎包。
连连夸赞道:“咱家月娥真是好命了,这多好的东西,看这针线多密实,这首饰,这是在那边遇到了大财主了吧。”
正月中旬,为了躲流贼,荥阳郑州一带的乡下村民都裹着棉被、带着锅灶逃往西边的梅山中,后来流贼被官兵追赶,几万部众占了梅山。
梅山中逃难的村民慌忙四散而逃。
顺着向西到巩县的乡道,一路上有妇女、老人在呼儿唤女的嘶喊,还有男人慌慌张张推着独轮木车挂着铁锅,用麻绳绑着孩子和婆娘,婆娘披着棉被,手扶着车。
郑月娥头裹棉巾,跟着爹娘在人群中左右挤过,跑着跑着,发现爹娘不见了。
正双腿发抖,惶恐间,在人群里看到邻村姥娘家的一个邻居,幼时经常在一块玩,叫辛有福。
辛有福是须水镇三观庙人,长的魁梧,郑月娥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忙跟着他一块跑,还有密县的一群难民,顺着乡道一路跑。
一同逃亡的,有人有走散,有人夜里冻死,有人被其他同是难民抢劫打死的,各种辛酸不可细说。
辛有福手持木棒,一路上护着郑月娥,两人一路要饭,误打误撞逃难到杨家庄。
杨家庄的杨老爷乐善好施,把他俩介绍给同村杨化成的养鸡场,负责打扫,也没工钱,但每日有稀粥和腌菜,勉强能度日。
如此过了一个月,突然有一天杨老爷组织村民聚拢到一起,说要做什么农会。
两人也没在意,自己是外人,能在这里有口吃的,活着就不错了。
但后来辛有福竟然被选为了社兵,郑月娥在辛有福的鼓舞下,到高业沟纺纱厂去做工。
月芹娘听了月娥娘一番细说,叹道:“月娥真是好命,能好好的回来,还发了财。不过这一路上受了不少罪吧。”
月娥娘忙道:“俺娘家的邻居辛有福护着她,也没受多少罪,月娥在那边过的可好了,月娥你和你二婶说说。”
月芹娘听月娥细讲一番,张着嘴,瞪着眼道:“你俩一个月五两?”
月娥娘补充道:“那辛有福,我自小看着他长大,他小时我还抱过他呢,这不是收秋了么,他们那边工坊让回家收秋,工钱都不扣。两人回来主要是要定亲,和你们说一声。”
月芹爹道:“你看咱们光顾在这说话了,走到屋里坐会。”
转头唤已回屋的郑月芹:“快给你婶子和堂姐烧水倒茶喝。”
郑月娥颇有兴致的看了看地上的纺车,笑道:“二婶,纺车纺纱前,按照周记操作手册,是需要先梳棉的,纺的能细一些。”说着,用手比划演示了一下。
月芹娘恍然,拍腿道:“我都忘了,你在那边做的也是纺纱对吧。”
郑月娥道:“纺纱前梳棉,抽线时也要加捻劲,不过咱家这些纺车不行,都是老式的。我们的新纺车可以一边抽线一边加捻劲。线比这种细的多。”
月芹爹正摇着木轴轧棉机,扯下巴掌大的生棉,喂给木轴脱籽。听了忙道:“大妞啊,那你能给二叔弄一台你说的这种新纺车不?”
郑月娥笑道:“二叔,我让有福找工具厂打听打听,他们平时也不单卖,我们那边还有新式的轧棉机,二叔你这院里的生棉,十几下就脱完籽了。”
月芹爹当然不信,但也不好斥责,一种怪异的目光瞧着她:“那挺快的,你们晚上来俺们家吃饭吧?”
“不了,还有两三天就定亲了,还有好多事要做。”
送走两人,月芹娘啐道:“我看这月娥和那辛有福,两人在外逃荒这么长时间,早干那事了,也不害臊,来显摆什么。”
月芹爹喝道:“闭嘴!你别乱说。不过一个月五两,他们肯定是说瞎话,出去半年回来,不是个老实孩子了。”
郑月芹出了屋子,道:“娘,我觉得她说的什么周记操作手册有些道理,刚才她比划我也瞧见了,咱们也用梳子试试。”
两人尝试琢磨了一会,惊喜道:“虽然麻烦一些,但确实有些细了,我们之前为啥没想到,要是再能知道怎么加捻劲就更好了。”
郑州城内,邢记布店。
邢良宪看着几个老织工拿着一匹巩布,又是用火烧,又是用水泡,在那研究了半天。问道:“如何,可知道他们这工艺的做法?”
朱师傅拿着一根细线道:“东家,你看,我们抽出一根线,退捻后,捻劲比我们的线大的多。”
又有一个师傅道:“他们棉线水泡后,短毛、杂毛少,应该是做了精选。”
邢良宪跟着瞧了瞧,自己也是行家,看了就懂,问道:“关键是,我们要搞明白,他们是怎么做的?”
朱师傅道:“他们必定加入了精选、加捻劲的环节,但这种更费时费工,我们跟着做也能做出来,但费工费时,增加成本,降低出货数量。”
邢良宪忙摇头:“不对,那你们琢磨的不对,周记的布,不仅成本没增加,反而比我们的成本都低得多。”
朱师傅道:“那他们也许对纺车做了改良,这一点我们也想了,只是怎么都想不通他们是如何改良,可以一边抽线一边加捻劲的。”
邢良宪沉吟一会:“你说,我们能不能从周记他们那里采买这种新式纺车?”
朱师傅等人不搭话,只摇头。心道,你想的美,这是人家的传家宝,会卖给你一个同行?
白窑村农会大院。
陈家茂自从开办了工具厂,偶尔会遇到过有人来打听卖不卖轧棉机、弹花机。
自从秋收后,附近各县有了代理商,他就更明显感觉到,这些天总会有人来问卖不卖新式纺车。陈家茂想都没想都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
首先自己要是卖出去,这是砸周会长的饭碗,其次自己的工具厂都是直接批量卖给农会下的工坊,平时还负责维修,生意好的不能行,厂的规模一直在扩大。
哪有功夫单售。
直到商务堂知事周怀祺来访,来咨询说有密县、登封、郑州、荥阳等州县的掌柜们想买这些,托关系都托到他这里了。
周怀祺问能不能单卖纺纱器械给他们,陈家茂才重视起来。
他苦笑道:“虽然你周大知事亲自来问,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卖,这事你民哥也没说过相关的章程,反正咱一直都是给厂里供应。”
两人拿不定主意,遂骑马赶往任庄保民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