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碾过村口那道被雨水冲出的深沟时,龙煞的脑袋“咣当”磕在车窗上。他揉着发疼的额头往窗外望,九月的苞米地正泛着青黄,田埂上歪歪扭扭的木栅栏还是记忆里的模样,只是守在村口老槐树下的人群里,多了些他叫不出名的生面孔。
“煞子!是煞子回来喽!”车门刚开,二柱子的大嗓门就炸开了。这个从小跟他光着屁股在河里摸鱼的发小,如今已是两个娃的爹,却还像小时候那样,扑上来就勾住他脖子:“你可算回来啦!村头老李家的狗都认不出你了!”龙煞被勒得直咳嗽,手里的蛇皮袋“哗啦”掉出两根哈尔滨红肠,立刻被围上来的乡亲们抢着往兜里塞。
王大爷拄着磨得发亮的枣木拐杖挤到前排,浑浊的眼睛在龙煞脸上扫来扫去:“瘦了,也黑了。”老人颤抖的手突然抓住他手腕,往他掌心按了按,“好在筋骨还结实,没被城里的酒肉泡软乎。”龙煞咧嘴笑,东北腔带着暖意:“大爷,俺在城里天天练把式,比在村里掏鸟窝时还结实呢!”
推开自家土坯房的木门,门轴“吱呀”一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娘正在灶台前熬玉米碴子粥,听见动静猛地转身,铁勺子“当啷”掉进锅里:“你个挨千刀的!”话没说完,手里的围裙就甩了过来,却在看见他肩上磨破的牛仔服时,声音突然哽咽,“三年了,连个电话都不打,当娘是死在这山沟沟里了?”
龙煞赶紧搂住娘的肩膀,闻到熟悉的柴火味混着汗腥味,突然想起十六岁那年,他因为跟邻村小子打架被爹追着满村跑,最后躲进后山的窝棚,也是娘半夜给他送玉米饼子。“娘,俺这不是攒够了钱,才敢回来嘛。”他从蛇皮袋里掏出给娘买的羊毛衫,“您看,这还是王老板带我去商场挑的呢。”
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土炕上,龙煞望着屋顶漏下的月光,听着墙外的狗吠。手机在枕头下震动,屏幕上跳出王老板的消息:“小煞,回乡创业计划书发你邮箱了,看看有没有需要调整的地方。”他摸出藏在枕套里的存折,上面的数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这是他在城里当保镖、搞投资攒下的三百万,还有王老板偷偷塞给他的五十万“启动资金”。
第二天晌午,村委会的破会议室里挤满了人。长条凳不够,有人就蹲在墙根,手里攥着旱烟袋。龙煞站在掉了漆的黑板前,用粉笔敲着画歪的“规划图”:“乡亲们,咱石头村穷就穷在路不通、没进项。俺在城里打听了,现在城里人就好咱这口纯绿色的玩意儿。”他挥了挥手里的玉米棒子,“咱把大棚建起来,种反季蔬菜、养笨鸡,再把后山的野山菌倒腾出去——”
“说得轻巧,钱从哪儿来?”墙角的李老汉打断他,“你在外头当保镖挣的那俩钱,够填这穷坑?”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附和声。龙煞突然掀开衬衫,露出胸口狰狞的刀疤:“这道疤,是去年在钢材厂替王老板挡钢管留下的。俺拿命换的钱,现在全押在咱村这土地上!”他掏出存折拍在桌上,“这里有三百万,不够俺再去求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