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凌宗虽然在五年前就已经在江湖上消失,但以当年逐凌宗的盛况,江湖上与逐凌交好的人自然是不少,沈泠今日这么一闹,还未走出广场就已经有人走到了他的身边,其他站在旁边见机行事的人见状也围了过去。
大多都是想叙旧的,可惜沈泠并没有什么旧可以和他们叙的,不咸不淡的回了几句就找机会离开了。
“沈少侠!”
沈泠碰到了门框的手指一顿,回头望去,只见夏于筱拉着夏于时一路小跑过来。
暮云丘见状扬眉看了一旁的沈泠一眼,识趣的转身走进自己房间里。
“沈少侠。”
沈泠弯腰行礼道:“夏小姐,夏掌门。”
夏于时闻言眼神闪躲,看向别处。
夏于筱见状心里轻叹了口气,明明方才还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现在真站在面前,却不敢看了。
“沈少侠,好久不见。”
沈泠眉眼柔和的看着面前状态明显比第一次见面时好上很多的人,没有提夏寂的死,也没有提其他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就如很久没有见面的朋友一样,不缓不急的和夏于筱聊天。
夏于时就站在一旁看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但也不愿意走,时不时踢踢脚边的石子,在第三次想抬头望天的时候,对上了沈泠朝他看过来的眼眸,一瞬间像是忘记能移开视线一样,就那样呆呆的和沈泠对视着。
一旁站着的夏于筱终于看不下去了,不重不轻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沈少侠问你话呢。”
“啊?”夏于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收紧,看着眉眼柔和看着自己的少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沈泠见状也没有生气,走近了一步,“上次夏公子说喜欢我的那支簪子,可惜那支簪子于沈某而言意义非凡。”
夏于时不知他为何要说此事,下一瞬就见眼前这人张开自己的手掌,一支黑檀木簪静静躺在他的手中,形似带着竹叶的竹枝,形态上给人的感觉却比竹的不屈多了一丝可以随意锻造的柔韧。
“这算是在下给夏公子的赔礼。”
夏于时怔愣了许久,慢慢伸手拿起那支簪子,半晌问道:“你自己做的吗?”
沈泠闻言笑着点点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比以往安静了许多的少年,轻声道:“夏公子近日似乎有些迷茫。”
夏于时抬头看向沈泠。
眼前这人虽穿着一身如天上悬日般热烈自由的红衣,给人的感觉却似夜色幽潭中生生世世逃不出的那一轮月影,柔和的让人觉得不真切。
可就是如此这般的人,此刻却满眼笑意的看着自己,笑着说道:“还有什么事是夏公子做不到的吗?”
夏于时眼眸一颤,握着簪子的手紧了几分。
“竹有节,却不易曲折,故而人们若想将它做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必要将它放在烈火之上烘烤,才能使其杆弯曲。”
沈泠轻声说道:“而竹这种东西无论被做成什么,都不会是无用之材。夏公子,如若可以,我还是希望你能保持原来的样子,可若是不能,你又为何要妄自菲薄呢?”
话落,沈泠没有再看夏于时,侧身对一旁的夏于筱微微行了个礼,“沈某还有事,恕不多陪。”
夏于筱闻言神色一顿,不再看旁边呆愣的站在原地的夏于时,轻声问道:“今日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沈泠垂眸看着夏于筱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他面前。
“父亲死前让我交给沈公子的。”
沈泠看着她手中的瓷瓶,良久伸手接过,嘴角泛起一抹苦涩,“多谢。”
夏于筱想起今日高阳台上发生的事情,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沈公子的身体……”
沈泠闻言抬眸看向夏于筱满是担忧的神情,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药瓶收好:“好得差不多了。”
一旁的夏于时闻言抬眸看着沈泠,也没管什么,伸手就要去把沈泠的脉,下一瞬被沈泠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时间也不早了,”沈泠后退一步笑道,“改日再叙?”
两人见状也只好离开,夏于时听着身后的关门声,转头望去,看着慢慢关紧了的房门,手掌紧紧握着那支黑檀木簪。
断岳宗孤鸿院内,吴松放在周之仪后背的手掌慢慢松开,沈泠那一击是实打实的,内力霸道无比,周之仪能挡住就已经不易,体内虽没有什么大伤,却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周之仪感受着身上细微的疼痛消失不见,抬头看向吴松,“师父……”
“今日之事我暂且不追究,”吴松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眼里闪过一丝无奈,“日后不可再如此莽撞。”
耗费那么多体力只是急于和沈泠打一场,吴松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头疼。
周之仪微垂着眉眼,看着放在一旁的剑,“徒儿从前以为普天之下,剑道也不过如此。”
“逐凌宗一战之后,才恍然之间发觉,原来挡在我身前的是一座巍峨大山。”
吴松低头看过去。
“徒儿一辈子所求的,不过是天下第一剑的名声罢了,”周之仪眼里闪过一丝落寞,“我不觉得今日做的有错。”
“也同样的,输的心服口服。”
吴松闻言沉默了良久,轻叹了口气,恍然之间想起六年前周之仪从逐凌宗回来后的样子,眸色复杂,“之仪,你不是一个人,你身后还有一整个断岳宗。”
“我老了,总有一天这个重担要交到你手上。”
“莫要再如此任性了。”
说罢,吴松转身离开。
周之仪静静的坐在石凳上,半晌伸手拿起石桌上摆放着的剑,“噌”的一声拔开,剑身上刻着的字露了出来。
他伸手摸着这两个自己十二岁时亲手刻下的字。
沈泠回到房间后就一直盘腿坐在床上,一直到晚上,体内暴虐的内力终于平静了下来,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浸湿,他慢慢睁开眼睛,眼睫上挂着的汗珠抖落了下来,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缓了片刻,他才站起身,轻声朝房外走去,看着旁边紧闭的房门,沈泠松了口气,刚想叫人送热水过来,旁边的高墙上闪过一道身影。
沈泠眼眸微眯,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追了上去。
一直跟到断岳宗的后林,那道身影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沈泠站在树林之间,看着四周蒙着一层雾的树林,月光透过树叶照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满是寒意:“既是来找我的,为何还要躲躲藏藏?”
话落,一阵风从身后传来,沈泠头轻轻侧向左边,转过身去,手掌对上那人打过来的手掌,眉头一皱,喉咙里一股腥味涌了上来,后退了几步堪堪停下。
他抬头看着片刻不停的再次朝自己打过来的人,侧身用手背挡住,望着那人面罩之下的眼睛,“关山掌。”
“吴掌门好久不见。”
那人闻言眼眸微眯,挣脱沈泠的束缚,一拳打去,被沈泠伸手接住,两人皆后退两步。
沈泠将微微发抖的手背到身后,看着面前一句话都没有说的人:“五年前吴掌门用的也是这一招吧。”
吴松闻言也不再装,伸手取下脸上的面具,“你早就知道了?”
“没有很早。”
沈泠想起自己在甘州从张适嘴里听说的。
“听说吴掌门与谢帮主关系不错。”
吴松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如果说沈泠听张适说想通过谢无惑认识吴松的时候只是心起疑窦,那吴松今日在高阳台对他打出的那一击,就是让他确定了这件事。
沈泠对内力的感知力向来就很强,越是武功精湛的人,内力的风格就最为独特,而五年前,逐凌宗灭门那晚,最后一个与沈泠对招的就是吴松。
“我记得我与吴掌门无冤无仇。”沈泠轻声说道。
吴松闻言轻哼了一声,“我与你是没有仇。”
“可你偏偏挡了别人的路。”
沈泠眼里闪过一丝了然,“是周之仪吧。”
到了这个地步吴松也不想再隐瞒什么,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
吴松少年时就拜入了断岳宗门下,那时的断岳宗已然衰落,吴松的师父也就是断岳宗的前掌门,穷尽一生也没能让断岳宗回到之前的样子,到了吴松这一辈好不容易让断岳宗有了起色,面前又出现了一个逐凌宗,吴松想着,或许这就是断岳宗的命。
可偏偏这时周之仪出现了,吴松看着这个各方面都比自己优秀的少年,第一次有了想争一争的想法,但这个可以算得上天纵奇才的少年,只是去了一趟逐凌,回来便失去了从前的意气。
吴松在院中枯坐了一夜,直到谢无惑找上他。
他其实打心底的瞧不起谢无惑那种阴险狡诈之人,可人这一生总被一些别人看起来觉得不重要的东西撑着,吴松执着一生的,就是断岳宗。
“断岳宗八十年才等来一个周之仪,他不能毁在我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