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瑞虎愣了一下,顺应着沈泠的动作站起身。
沈泠示意他去搬根凳子来坐,赵瑞虎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兴儿怎么样了?”
赵瑞虎搬了跟凳子在床边坐下,“还有点发烧,俺媳妇本来是要和俺一起来看您的,但实在抽不开身。”
沈泠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事。”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沈泠看了眼赵瑞虎背着的竹筐,“你这背的是什么?”
赵瑞虎一愣,拍了拍大腿,眼里闪过懊恼,语气激动的说道:“看俺这记性,忘记这茬了。”
话音刚落,赵瑞虎就站起身将背上的竹筐取下来,放在了地上。
沈泠面露疑惑,伸着头去看。
“今早刚猎的梅花鹿,这肉新鲜着呢,”赵瑞虎一脸高兴的看向沈泠,“这鹿肉补气血,沈大人多吃点。”
沈泠张着嘴,良久,“哦”了一声,又看了看竹筐里的肉,“不便宜吧这。”
哪怕是在京都,这么新鲜好看的鹿肉也是不常见的,宫里的那些贵人应该能吃到,现在竟然就这么水灵灵的摆到自己面前来了。
赵瑞虎笑得憨厚,完全不在意这些东西,“这都自己猎的,不用钱。”
“剩下的那些还能卖钱,俺还是赚了的。”
沈泠脑子一片空白,表情呆愣的点了点头,“那……多谢了。”
“不用不用,”赵瑞虎急急忙忙的挥着手,“是俺该谢谢沈大人。”
“沈大人,该喝药了。”林许端着碗走进来,看向站在床边的赵瑞虎,停顿了一瞬,对他点了点头。
赵瑞虎笑了笑,看向林许手里端的药,说:“那俺就不打扰沈大人休息了,俺先走了。”
“马上就用午膳了,吃了饭再走吧。”
赵瑞虎对林许摇了摇头,笑道:“媳妇和孩子还在家里呢。”
林许看着赵瑞虎离开的背影,将手里的碗递到沈泠面前,“喝药吧。”
沈泠接过,轻轻嗅了一下,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这是什么东西?”
林许幸灾乐祸的看向沈泠,笑道:“遵医嘱,快喝了吧。”
沈泠皱了皱眉,张嘴抿了一小口,“呕……”
林许嘴角的弧度瞬间扩大了一些,笑容灿烂得过分。
“呕——呕……林——呕……”
“哈哈哈哈哈。”
林许伸手扶住床杆,喉咙里压抑不住的笑声不断的传进沈泠的耳朵里。
沈泠只觉得,莫名的心烦。
好不容易把药全部喝完了,沈泠只觉得要了自己半条命。
“这是什么东西?”林许低头看着放在地上的竹筐。
沈泠生无可恋的扫了一眼,解释道:“鹿肉,赵大哥带过来的。”
林许抬头看了沈泠一眼,眼睛都瞪大了一些,啧啧道:“沈民则啊沈民则,你也是好上了。”
“滚。”沈泠现在只觉得林许碍眼,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这么碍眼。
林许挑了挑眉,嘴角带笑,左手拿起那只装了药的空碗,右手提起那个竹筐,“滚就滚,你好好休息吧,晚上还要喝药呢。”
“还有?!?”
“一天三次,三天,你有福了。”
沈泠看着林许离开的背影只觉得人生算是恶心到头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许一到时间就端着一碗黑乎乎药走进沈泠的房间,沈泠能下地走路后就想尽办法躲着他,但无论躲到哪里去都能被林许找出来。
沈泠绝望的看着闻起来就很“恶毒”的药,抬眸说道:“能不能别喝了,这几天又是鹿肉又是补药的,我快补出鼻血了。”
“是吗?”林许半信半疑的凑近看着沈泠的脸,近得能看清楚沈泠浓密的睫毛,以及睫毛下半遮着的琥珀色眸子,此刻正无比坦荡的与他对视着,林许怔愣了一下,突然就很想伸手去碰一下那双眼睛,当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手指已经碰到沈泠脸上了。
“你干嘛?”
林许吓了一跳,手立刻收了回去,直起身看向一脸疑惑的沈泠,轻咳了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颗糖:“遵医嘱,把药喝了,喝完吃点甜的就好了。”
沈泠叹了口气,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就一口气干了下去,一瞬间整张脸都扭曲了,赶紧伸手将桌子上那颗糖的糖纸打开,拿起糖就含进了嘴里。
紧接着闭着眼睛缓了许久,嘴里有点恶心的苦味才散了下去。
然后,他一睁开眼就对上了林许有些许震惊的眼神。
沈泠看了看周围,不解道:“怎么了吗?”
林许张了张嘴,伸手指了指沈泠的脸,面色复杂:“血……”
沈泠“啊”了一声,伸手往鼻子那一摸,一手的血,“补过头了啊……”
林许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布巾往沈泠鼻孔里擦,沈泠只觉得本来就温热的鼻孔瞬间就扩大了一倍,隐隐有要破皮的架势,急忙伸手握住那块布,仰着头说道:“我自己来,自己来,你是要把我鼻孔撕破吗?”
林许看着手上沾着的血,眼里闪过焦急,抬脚往外面走去,“你那样别动,我去叫大夫。”
“诶!”
沈泠抬着头斜眼看着林许走远的身影,喃喃道:“我和他是相克吗?”
没过多久,第三次被拉过来的大夫坐在凳子上,一脸严肃的给沈泠把脉。
林许站在一边仔细的看着,生怕错过了什么。
“沈大人这是……”大夫一脸疑惑的站起身来,看向林许。
林许赶紧追问道:“是什么?”
“气血太足了?”大夫看了看明明前几天还面色苍白得很的沈泠,想着自己的那剂药开得有这么猛吗?
“沈大人最近可有吃什么特别的东西?”
沈泠看了眼有点心虚的林许,轻声道:“鹿肉。”
“多久吃的?”
“这几天,每天都有。”
大夫一听,眼里的疑惑转化成笑意,“那就没错了。”
“鹿肉性甘、温,归肺、肾经,有补五肺、调血脉的功效,是大补的东西,然后再加上我给沈大人开的那副药方里面有当归、黄芪,也有温热滋补之性。”
“两者一起吃,温热叠加,就会导致体内热邪过盛,迫血妄行,上溢于鼻窍。”
沈泠了然,难怪今天早上起来觉得鼻腔干燥得要命,想到这里,他又扫了一眼逼着自己喝药的林许一眼。
林许假装没看见,抬头看着房梁。
大夫收起自己的东西,笑道:“沈大人这几天少吃那些温性的食物,药的话就不要喝了,其他的没有什么大碍。”
沈泠点点头,起身说:“多谢了。”
“没事没事。”大夫笑着点点头,转身走出了房间。
“林大人没什么想说的吗?”沈泠看向从刚才开始就没有说话的林许。
林许轻笑了一声,走近拍了拍沈泠的肩膀,“最近吃的不错,很补。”
“哈哈。”沈泠尴尬的笑了一下,瞬间收起了笑容。
林许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转移话题道:“那个新堤坝已经建好了,排水的渠道也能看出个样子了。”
提起这件事沈泠就想起了落水那天看到的,“渠道口有点窄了,水流一急还是会溢出来。”
林许挑了挑眉,看着沈泠,说道:“前几天你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我就已经带着人去整改了,放心吧,现在什么问题都没有,过个大半年左右就能竣工。”
沈泠琥珀色的眸子轻眨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那看来就没有我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林许怔了一下,有点不确定的开口问道:“要走了吗?”
沈泠想了想,点了点头:“我待会修书回京,将这里的事情上报给陛下,等诏我回京的圣旨一到,我就可以走了。”
林许微垂着眼眸,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怅然,嘴角微微向上扬起,“那就提前祝沈大人买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宅子。”
沈泠笑了笑,拍了拍林许的肩膀,“一定一定,到时候你要是来京都,我请你喝酒啊。”
林许神色淡淡,温声开口:“一言为定。”
沈泠当晚就写了奏折,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兵部车驾清吏司,把写好的奏折交给了驿站的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顺道去城外看看新修的堤坝,走到半路就被张秋香拉住了,硬要沈泠到家里去用午膳。
沈泠推脱不了,只好应下了,跟在张秋香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嫂子不是永城本地人?”
张秋香笑着看向沈泠,点了点头:“不是,老家在岭南,但从我祖父那一代就没有回去过了,家里父兄本来是在京都经商,不说大富大贵,也算有点家底,后来生意出了点事,家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
“我算是逃难逃到永城来的。”她面露无奈的笑道。
沈泠听后面露歉意,“抱歉。”
张秋香有点疑惑的看了沈泠一眼,道:“为什么要抱歉,我没有逃到永城来的话,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了。”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伤心事。”
沈泠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听赵大哥说,您喜欢读书?”
张秋香笑着摆了摆手,略带嫌弃的说道:“我那算什么读书,认识几个字罢了。”
“当然算,”沈泠眉眼柔和的看着前方的石板路,“世人大多都会把读书的意义定得很高,首先要明事理知大义,然后入仕及第,最好封个伯爵,或者位列三公,光宗耀祖。”
“可事实上能做到入仕及第的人就少之又少,也有人穷极一生也无法一展宏图大志。”
张秋香侧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俊秀少年,眸色复杂。
“我倒是认为,并不是一定要读四书、五经才算得上是在读书,也并不是一定要有一点成就才算读书,”沈泠低头看向张秋香,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通透明亮,“更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坦坦荡荡的说自己读过书。”
张秋香怔愣了一下,望着沈泠的眼睛,恍然间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对父亲说的那番话。
“我不觉得自己有哪点不如哥哥。”
“我不觉得张娘子你有哪一点不如男儿郎。”
就好像多年前用尽毕生勇气说出的一句话,在此刻得到了最好的回应。
张秋香眼眶湿润,转头看着青石板地面,低垂着眉眼,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音,说道:“沈大人说笑了。”
沈泠看了她一瞬,移开了视线,面上没有任何开玩笑的表情,“是吗?”
沈泠想起赵瑞虎在乘凉的时候说的话,他说他娶了个好老婆,家里的生意都是媳妇在打理,自己只需要埋头苦干就行了。
沈泠轻笑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兴儿最近怎么样了。”
“好多了,这几天已经能去学堂上课了。”张秋香想起兴儿,面色柔和。
沈泠点了点头,看了看天边飞过的鸟,说道:“那就好。”
从赵家用完午膳回去已经是下午,沈泠刚走进府门就遇见了急急忙忙往外面赶的林许,有点疑惑,拉住他的手,“你去干什么?”
林许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将手里拿着的东西藏进了袖子里,沈泠歪头看了眼,什么都没有看见。
“你就回来了?”
“我又不去干嘛,你不应该问我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吗?”
林许心不在焉的笑了笑,推开沈泠的手,“我问你那些干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泠“诶”了一声,看着林许离开的背影,神色复杂。
一直到晚上,沈泠都没有再看见林许的身影,心中更加确信林许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但林许自己不说,他也不好去问,万一是人家的私事呢。
沈泠躺在床上想了一会,然后发现越想越不对劲,林许他一个没父母、没家室、也没朋友的人,能有什么私事?
于是又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另一边的林许还在书房里待着,坐在案台前看着手里的信,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以至于沈泠走进来了他都没有发现。
“在干什么?”
“啊!”
林许吓了一跳,手里的信也落在了案台上,沈泠扫了一眼,问道:“从京都来的?”
林许急忙伸手将信收好,看向沈泠,“你都不敲门的吗?”
沈泠莫名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房门,“都要敲烂了,我还以为里面没人,想进来给你把灯灭了。”
林许愣了一下,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眼睛,说:“抱歉。”
沈泠站直身体,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林许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良久,摇了摇头。
“出什么事一定要说出来,”沈泠看着林许的眼睛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一个人就可以解决的。”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林许没有说话,沈泠也没打算走,像是只要林许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今天就不会轻易放过林许一样。
烛台上的蜡烛燃了一半,烛泪顺着蜡烛滴在了烛台的莲花花瓣上。
林许垂眸看着桌面,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站起身看向沈泠,轻声说道:“杨棣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