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化伸手接过,上下掂量了几下,觉得比普通炮弹稍重,大约二十多斤。
炮弹呈圆柱状,表面光滑明亮,甚至能映出人影,看起来完全不像杀伤性武器,倒像是件简单设计的锡器,另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虽然分量不轻,但孙元化竟生出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仅从做工来看,刘汉的手艺确实精湛。
毕竟炮弹沉重,孙元化抱了一会儿就觉得吃力,便将其置于凳子上,所有人都好奇地盯着这枚炮弹。
就连对炮弹兴致缺缺的曹变蛟和王鹏也围了过来,仔细打量着。
杜寒心中泛起一丝骄傲。
这枚炮弹,是世界上首枚无装药实心弹,是他让它提前百余年现身于这个时代。
看着看着,孙元化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刘汉,你过来,里面装了多少弹丸?”
“这……弹丸的大小都是按照杜百户的要求精心挑选的,小人……小人未曾计算过……很多……”刘汉一时语塞,只顾着用心完成任务,弹丸并未随意放置,而是一个个摆得整整齐齐。
具体装了多少根本没留意,只觉装了不少,似乎堆得很高。
孙元化听罢,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嗯?为何这般粗心大意?”
刘汉吓得直接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颤声说道:“小人知错,请爷饶命。”杜寒在一旁瞧见,心中忽生怜悯。
这些匠户本就艰难,若因此事受罚实属不公。
他突然有了主意。
“孙给事,这事怪我,我没让他们计数。
制炮时根本无需逐个清点,只需按我说的方法放置,估算大致数量即可,一个个去数只会浪费时间。”
“能估算出来?那杜百户不妨讲讲,这炮弹里到底有多少铅丸,又是如何计算的?”孙元化听后大为震惊。
“孙给事请看。”杜寒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又在里面画了几圈,“确定大小后,计算小圆数量轻而易举。
这炮弹内径大约十厘米,铅丸直径约一厘米,每层最多可放八十颗,总共大概十五层,总数就是……”
话未说完,孙元化已惊呼出声:“九百颗!怎么可能装这么多?”
旁边的工匠也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闪亮的炮弹,难以想象这么个小容器竟能容纳如此多的铅丸。
“这是个几何问题。”杜寒丢下树枝起身,“《几何原本》第六卷有相关论述,相信孙给事定能轻易算出。”
孙元化的脸瞬间涨红,经杜寒一提点,他也意识到确实可以算出结果,尽管具体方法尚不清楚,但既然涉及圆形,必定有解决之道……
倘若算不出,便说明自己能力不足。
此刻,孙元化连思路都还未理清,杜寒却早已胸有成竹,显然他之前已有研究。
这一下,孙元化彻底折服,眼前的这位百户果然精通几何。
“孙某对杜百户的学识深感钦佩,若有闲暇,还望大人指点。”短短半天,孙元化已两度向杜寒请教。
与先前相同,杜寒毫无推辞,痛快应允:“不敢当请教二字,杜某愿与孙给事一同探讨。”
“如此,孙某先行谢过杜百户。”孙元化恭敬行礼,杜寒只得回礼。
虽觉繁琐,但也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礼节。
“罗把总!快去!牵两只羊来宰了,再从驿站取些白面烙饼,中午就在这里用餐!”孙元化心情愉悦,掏出一块碎银交给罗立安排午饭,至于银两是否足够买回两只羊,他全然不在意。
身为宁远文官中的次席,吃两只羊自是小事一桩。
不知罗立用了何法,没过多久,他就趾高气扬地返回,身后几名士兵还牵着三头绵羊。
那些零星的银钱竟换得了三只绵羊,这事儿听起来匪夷所思,可谁在乎罗立是怎么做到的呢?大家更在意的是他的付出。
刘汉急忙迎上去接下绵羊,把它牵到角落里,拿出小刀迅速宰杀。
不过一会儿,一只羊已被分解成整齐的肉块,摆放在大木盆中。
这般场景令杜寒颇为好奇。
他曾于牧区见过眨眼间便能处理完一只羊的大师,如今在辽东又遇到了一位。
这让他对刘汉生出几分兴趣——这人不仅是个好铁匠,还是个熟练的屠夫。
这种技艺绝非靠几只羊就能练就,那么,这位贫困至极的匠户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杜寒总觉得这个名字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出处。
孙元化他们正围在炮弹旁热烈讨论,而杜寒无事可做,便瞧见刘汉继续屠宰第二只羊,第三只也即将完成。
几个女人在一旁清理内脏,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淡香。
当看到刘汉如此忙碌时,杜寒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灵感,恍然大悟一般。
他终于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此时刘汉仍在快速切割最后的部分羊肉,自从孙元化吩咐罗立买羊起,他的心就已经被勾了起来。
虽然孙元化并未明言,但他明白,这是改善生活的契机。
哪怕吃不到肉,喝点汤也是好的。
就在刘汉满心想着如何享用羊肉时,杜寒的话轻轻传入他的耳中:
“刘汉,你会铸炮吗?”
“百户是在问我?”刘汉正专注切肉,听到询问不由一怔。
作为匠户的刘汉甚至不敢轻视眼前这位衣衫破旧的百户官。
杜寒点点头,“对,我在问你会不会铸炮。”
“回禀百户,我会铸炮,不过只会铸佛朗机炮,红夷大炮这种东西,我从未见过,更别说铸过了。”刘汉憨笑着答道,手中的小刀却没有停歇,最后一块肉也被丢进盆里。
能铸炮就够用了,至于红夷大炮,有样学样就行,大明历来如此。
稍作思索后,杜寒又问道:“刘汉,宁远可有与你同名的匠户?”
“没有,我是宁远的匠头之一,虽然不知所有匠户,但我确定,宁远绝无第二人叫刘汉。”
刘汉有些疑惑地望向杜寒,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但他还是老实作答。
“宁远有多少铁匠铺子?”
“归百户所有,宁远的匠人渐多,单是铁匠铺便有十数家,平日不过修修补补,偶尔铸些炮弹罢了,小人也不知怎的就被唤至城头。”
“汝乃宁远人否?”
“回禀杜百户,非也,小人本是登州匠户,奉调至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