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明,房间达到几十乃至上百间的驿站也只是小型,例如李自成工作的榆林驿,负责信件投送的人员就达421人,尚未计入护卫、厨子等其他相关人员。
其占地面积相当于半个宁远城,甚至比一些卫所还广阔。
闻名遐迩的鸡鸣驿规模堪比一座城池。
正因如此庞大的驿站体系,对应的役卒数量也不容小觑。
待到某位领导登台执政,仅仅削减了三成驿站便让数万人失去生计,最终造就了一个李自成。
看到曹文诏不在驿站,曹变蛟便向驿站副使询问。
副使回答说,曹文诏午饭后前往城头观看红夷大炮,至今仍未返回。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曹变蛟决定不再寻找曹文诏,而是与杜寒、王鹏找到一处凉棚坐下,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等候曹文诏的回来。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几名身着不同品级官服的人走进大门,身后紧跟着一群穿着鸳鸯袄的明军士兵。
领头之人身着从二品武将服饰,身形适中却显得十分结实强壮。
“这不是满总兵吗?旁边那位想必是叔叔。”
看见来人,曹变蛟立刻脱口而出。
杜寒抬起头看过去,果然见到曹文诏跟在满桂身后。
二人赶紧起身迎向前去。
驿丞带着几个下属急忙跑出来迎接。
满桂一指驿丞,嗓音浑厚如洪钟:
“右屯来的杜寒在哪里?”
“杜千总……”
驿丞一时没能注意到杜寒等人是否在场,遂犹豫地看向驿站大使和副使。
“卑职杜寒,参见总兵。”
“卑职曹变蛟,参见总兵。”
不等副使开口,杜寒和曹变蛟已经走到近前,单膝跪地向满桂请安。
“起来吧,小曹也在?”
满桂抬手示意二人起身。
他先朝曹变蛟招呼一声,然后用力拍了拍杜寒的肩膀:“你小子就是杜寒?我刚从袁兵备那里过来,要不是亲眼看见那些首级,我还真不信这是真的。
你说你这小子确实有两手啊,够勇猛!”
满桂和曹文诏相似,也是从普通士卒一步步晋升至高位的将领,为人豪放直爽。
他一见到杜寒,便直接给予高度赞扬。
“建奴又如何?不过也是两条腿站地、一个脑袋顶天的人!谁会畏惧谁?只要勇敢拼杀,砍下他们的首级也轻而易举。”
杜寒也不谦虚,同样展现出豪迈气概,大声回应。
他们这些人大多都是自底层士兵逐步崛起,在军队之中崇尚勇猛者称王。
多数将领并不欣赏矫揉造作的书生气,反倒倾向于表现粗犷不羁的形象。
“说得痛快!”
满桂听到此言立刻高声附和,“建奴也是人所生养,同样是两个肩膀顶着一个脑袋。
我满桂每次出战岂非都要斩获敌人首级?来,我给你引荐几位同僚。”
满桂随口招呼着,同时开始介绍随行几位武将。
随之便是例行的互相抱拳寒暄。
当提到参将周延州时,周延州拍了拍杜寒肩膀戏谑道:“唉!之前本来指派我去驻守右屯的,可惜我老周胆怯没去,没想到成全了曹将军啊,哈哈哈……”
周延州谈吐极为洒脱,毫不掩饰自己情绪,这一态度反而使杜寒心生好感。
“哈,若是你现在有意,我把这右屯的好地方让与你吧,周兄怎么看?”
杜寒开玩笑道。
一听此话,曹文诏顿时也笑了起来。
他为能到右屯不久就捡得如此大功劳而感到由衷高兴。
随后曹文诏转移话题朝杜寒问道:“杜寒,先前我还真看不出你小子有这样的本事,回去一定要详细讲讲整个过程,好让大家都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
曹文诏本是山西大同贫苦出身,凭借自身的智勇与武艺从基层小兵做起,最终靠实绩奋斗到高位。
初到右屯时,他对杜寒并无特别深刻印象,仅觉其身材魁梧但无太多出众特征,甚至还有些呆滞之感,不太像可以重用的类型。
某天,曹文诏在观察红夷大炮的时候,城内却突然嘈杂一片。
他起初没放在心上,可后听闻杜寒竟以一介百户的身份带来盛装着数十个建奴首级的筐篮,并且确认为真实敌人的头颅!
得知这消息,曹文诏顿时坐立难安。
满桂及其他武官同样惊讶莫名,随即联合前往袁崇焕那里询问详情。
面对满满几箩筐的建奴首级,众位武将简直惊呆了。
尽管忽悠上司并非难事,但这些经验丰富的将领心知肚明:近来毫无大战爆发迹象,就连守护右屯的曹文诏也没听过任何传闻。
众人深谙军旅之事且平日便与基层士卒打成一片,更明白八十五颗敌方首级所意味的价值。
毕竟数年来都未曾有过斩获如此众多敌酋头衔的事迹,所有人皆充满疑惑:这是如何办到的呢?
不论怎样,这个补任千总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敌人首级,确实为辽东兵马争了一口气。
借此机会也可稍微压一压那些监察官们频繁攻击的行为。
眼看着眼前年轻人表现出这般潜能,于是大家都对杜寒没有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
经过一段时间繁琐的礼仪之后,满桂向后一挥手示意。
随即一个家丁将一小块银子置于满桂手中。
他略微掂量了一下这块银子,然后随意抛掷给了负责的驿丞。
“走!多置办几桌佳肴美酒,我要为右屯的兄弟们贺功。”
“小的这就去办,不敢收总兵大人的银子……”
驿丞一边说,一边将银子递向满桂。
满桂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带着众人径直走向凉棚。
“快掌灯,通知厨房多准备些好酒好菜,就说总兵来了,快去!”
驿丞一面催促手下,一面不动声色地将那块银子收入囊中。
按照尊卑顺序,一群人围着桌子坐下。
武将们的随从家丁和右屯的骑兵也分坐了几桌,也没人专门吩咐菜肴,但凡有点眼力劲儿,这宴席自然不会逊色。
毕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还能顺势巴结上司,这样的酒宴怎么会不丰盛?
天色渐暗,驿站的仆役如流水般上菜时,又一群人踏入驿站大门。
领头的是位四十多岁的正七品文官,正与一个洋人边走边交谈。
其后跟随的人中有穿鸳鸯袄的、穿文士服的,甚至还有几个颧骨窄深、发色杂乱的洋人。
那些军人只是远远看了他们一眼,那名文官就另往别处去了,并未过来寒暄。
杜寒见那几名洋人便猜测,这名正七品文官多半就是孙元化。
“孙给事,请这边来!”
看到来人,满桂立刻高举手臂喊道。
那人果然是孙元化。
听到招呼后,他只是遥遥拱了拱手,指着身边的洋人摆了摆手,随后带人回房而去。
“这孙元化还挺傲慢的,不来就不来,咱们自己喝便是。”
满桂略有些窘迫地放下手臂,嘟囔几句。
明代的六科给事中颇为特殊,旨在防止六部权力滥用。
六科给事中一项重要职能是稽查六部事务,且直接归皇帝管。
给事中可批评天子、后宫,乃至百官,言辞无忌而无需担责。
连皇帝经过他们的办公地都会轻声细语,以免被挑出毛病挨骂。
在明朝虽有品级大小之分,不同系统间的官员相互间难以干涉。
像六科给事中这种由皇帝直辖的职位,尽管仅为正七品,却能让六部的尚书、侍郎礼让三分,更别说你一个总兵了。
更何况孙元化还专司兵科给事中,若冒犯他,他随便指责几句,就够你应付一阵了。
谁的仕途没有瑕疵?所以尽管满桂身为二品都指挥同知,在以文制武的明王朝体制下,面对不愿共宴的孙元化,也只能毫无怨言。
就如这次驿站聚餐,细细推敲,孙元化完全可参一本公款消费。
“不知红夷大炮是否真有传闻中的厉害,他孙元化的排场倒是十足。
算了不管他,来来来,倒酒!”
副总兵朱梅抱怨了一句,拍着桌面叫人斟酒。
虽然是驿站的伙房,但这里的厨艺毫不逊色于酒楼,毕竟经常有达官贵人出入,纵使平时驿卒吃得粗劣不堪,也丝毫不妨碍他们随时为重要宾客准备一桌丰盛酒宴。
天空中飞鸟掠过,水面波光粼粼,地上万物奔跑,景象丰富。
对于耕牛的保护历来明确,不过禁止宰杀并不等同于拒绝食用牛肉,两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实际上,若真有想法,总能想出办法处理一头耕牛。
政策往往从上而下传递,但总会有人根据自身情况找出对应的办法,这种博弈贯穿各个时代。
一场热闹的聚会正在,席间人们饮酒尽欢,嘴巴四周油腻一片。
来自右屯的骑兵初临此地,他们腮帮子塞得满满的,连讲话都成了奢望。
杜寒也是头一次见识明代权贵阶层的生活方式,与以往作为夜探时的窘迫截然不同。
在右屯之时,许多人为了饱餐一饭,选择加入右百户所,这意味着将自己的生死托付给了杜寒。
无论身处何境,那些地位显赫之人却始终衣食无忧,此刻辽东百姓的生活尚且捉襟见肘,而这些大人物无需花费一分银两便可享受一顿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奢华宴席。
宴会上开始,杜寒分享了几段战斗经历,其间王鹏和曹变蛟适时补充,让众位历经战阵的武将们都啧啧称奇。
尤其是提到黄台吉臀部中箭的细节时,满堂更是笑声连连。
此时已略有醉意的曹文诏感慨不已:“遗憾啊,再偏离些许,黄台吉就能进宫去当太监了,实在是可惜之极!”
大家又复哄笑不止,连旁边座位上的侍从也附和发笑,笑声洪亮至使驿馆其他房客纷纷推窗观瞧。
星星闪耀于浩瀚夜空,篝火燃烧于寂静院子。
起初人们围绕杜寒斩杀建奴的英勇话题热烈讨论,随着酒席深入,这一主题渐消,谈话内容变得更加随意广泛,无特定方向。
兴致正浓之际,交谈对象也随之变化,人们各自凑近身边之人闲聊,嗓音高亢此起彼伏。
声音越大者,越临近醉态。
正如曹文诏,与杜寒交流之时已有口齿含糊的表现。
不知不觉中,他们谈及红夷大炮一事。
“看见没有那个红夷?紧跟着孙元化的佛郎机人,名字什么的细佬的,这名字念着真费劲。
想当年正德皇帝是怎么把这类语言学会的呢?”
曹文诏话语渐渐凌乱,前面提及那位红夷之人,后半句转至正德皇帝之上。
正德系明武宗朱厚照年号,尽管历史上对他多加贬低,但朱厚照武艺非凡,且思维敏捷,在多次接触葡萄牙使者之后,竟然跟翻译学了一口流利的葡萄牙语,或许为中华帝国史上会说葡萄牙语的唯一帝王。
杜寒只能频频点头回应,由着曹文诏继续自由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