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那名小卒带着十几号人赶来,众人热火朝天地开始搬运屋内的各类旧器物,一时间尘土四起、霉味扑鼻。
曹变蛟生怕被熏到,忙拉上杜寒去别处喝茶,丢下一干人等自行处理这片狼藉。
茶水入口,气氛闲适,杜寒索性借机又提了些粮草马料的需求。
这一次,曹变蛟丝毫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应承下来,似乎只要不过分,随他怎么取都没问题。
“变蛟啊,看你也算豪爽,可要些武器怎就这么磨蹭?”
杜寒忍不住玩笑道。
“寒哥!真是冤枉死小弟了!”
曹变蛟闻声直呼大喊,随即压低声音靠近,“军械是有数额限制的,再说……那些粮食,就连建奴都能搞到。
我给你点又有何妨?”
“建奴?他们从哪儿弄来的?”
杜寒听此心中有所触动,往日历史中常听到资敌的说法,今天却头一次由曹变蛟亲口提及,竟有别样的震撼之感。
“哼!还能少?”
曹变蛟冷笑一声,眼神透露出轻蔑之意,“山西商人谁不做这类伤天害理的勾当?至于辽东官员里头,做这种灰色交易的大有人在。
就连那些总兵官,谁家没有几个富丽堂皇的宅邸呢?”
杜寒默然不语。
这种资敌行为并不新鲜,即使如二战时期那般惨烈,依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牟利;更不用说明朝末年这般乱世,类似行径已是家常便饭。
要是没有李成梁等人养寇为重,区区努尔哈赤单凭自己本事也不可能达到今日地位。
然而正如曹变蛟所言,虽然辽东的军官吏治确实混乱不堪,但如果真细查下去,十杀其九也总会有些例外幸免之人吧。
至于吃空饷一事更是泛滥成灾,如今辽东号称坐拥十余万兵丁,真正可用者不足十万,逃兵更是日日可见。
对于这些将领而言,倒乐得其成——士兵逃走了正好可以侵占更多军饷。
打仗终究还是得依靠自家家丁,只要将这些人养好了,外面无论怎样风风雨雨,与己无关。
末世已至,乱象丛生,鬼怪猖獗。
在杜寒眼中,这才是后金为何能够肆意妄为的关键原因:人口数千万的大明王朝,面对一个仅仅几万人的蛮夷部落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实属羞耻至极。
若人人都能稍作努力,光凭唾沫就能将其彻底淹没。
“寒哥,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还在计较之前我没给你兵器的事?”
注意到杜寒面色变化,曹变蛟还以为自己犯了错。
“哪能呢?我是想起些别的事情,和兄弟无关。”
杜寒故作轻松带过,起身说道,“估计那些家伙收拾得差不多了,咱们去看看。”
来到先前房间,只见士兵们已把各类破败武器装满数辆大车,每辆车堆积如山一般,甚至难以看清具体承载些什么内容。
这般模样简直像是把杜寒当作走街串巷收买废物的小商贩了。
向小曹道谢之后,杜寒带着数辆大车返回营地,随后安排了一些士兵吃上一餐,并且临走还给他们每人些许铜钱。
那些送东西的小兵们高兴地赶着车离开了。
“这些能用吗?”
李政望着眼前一堆破损的武器疑惑道。
原本他还期待杜寒能够弄些好点的东西回来,没想到只见到这么一堆废铁。
然而许铁匠显得颇有信心。
“依我看,只要好好修理一下,怎么也能凑个百八十件。
毕竟咱们所需的数目不多。”
他以前在所里的任务就是修理破损的兵器,在他眼中这些破烂或许藏着宝。
在许铁匠指导下,众人开始整理清点这些旧武器,数量确实不少。
仅仅是生锈断柄的长刀便有三百多把,尽管经过打磨还能派上用场,但它们显然不及标准装备结实,只有刀刃部分才是优质钢铁。
对此情况杜寒并不失望,毕竟总胜过使用木棍。
相比来说,修复长矛要相对简单一些。
拼接那些掉了枪头或折了长柄的部分,大约可以重新组合出超过两百柄长矛来。
至于盔甲嘛……那就不用指望了,由于搁置时间太久,无论棉制、皮质还是锁链型铠甲都已经腐烂得触之即碎。
弓箭更是一无所有,长期暴露存放让弓体完全丧失弹性,即使安装新弦也已无力回天。
相对较好的要数一百多个三眼铳。
除了木质部分已损毁外,铳身基本保持良好状态,甚至还涂有一些防止生锈的油脂保护。
大家都猜测,这些三眼铳可能是被某些人存留下来试图贩卖牟利,却因种种原因没有出手最终流落在这里,如今正好被他们拣了个便宜。
这一堆废弃物资中还有百余支鸟铳,木质的主体虽大多已经腐坏,但有不少枪管看起来保存状况还算不错,似乎具有一定的修缮潜力。
仔细挑选过后,成功甄别出二十几支较为完好的鸟铳,它们的管材及发射机构尚可,更换新的木构件后便能正常使用。
不过这些鸟铳管本身的质量看上去也相当一般,也许这才是它们当初被丢弃的原因。
此时杜寒抬起头,“王函,把纸笔拿来。”
“是!”
闻讯立刻递上了手中的文具,那其实不是传统的毛笔,而是夹着一小块铅条的手工铅笔,严格讲只能算是原始形态的写字工具。
展开空白卷轴,杜寒迅速绘制了一个草图
递给了许铁匠。
“以后就照这样改造枪身。”
许铁匠有些迷茫接过草图,“这…这是…”
图纸上的内容和传统鸟铳差异很大,他虽然有所保留还是谨慎指出可能存在的问题。
然而杜寒解释道:“没错就这样做。
按照我设计的样子修复,日后再具体告诉你们优点在哪。”
实际上在这张图里,杜寒创新性地将原来简陋的手握把手改良为更科学的肩托样式。
这一细微变化不仅显着增强了射击时的稳定性以及抗冲击力,同时对于近战对抗而言也具备更大实用意义。
对于许铁匠提出的疑惑,杜寒没有过多解释。
这些人早已习惯了鸟铳的模样,它的外形早已在他们脑海中根深蒂固。
即便说明,他们也会半信半疑。
特别是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匠人,年纪越大越固执。
要改变他们思维中的僵化部分,只有依靠事实才能见效。
“那……属下就按百户所说的去操作吧,若是出错……”
许铁匠虽然答应下来,却并没有立刻行动。
杜寒自然明白他心中顾虑——不过就是担心犯错被追究责任。
于是笑了笑说:
“许叔,你只需按图纸打造就行,成功了算你的功劳,失败也与你无关。
还有,告诉你的木匠兄弟,要用楸木做枪身。”
“哎呀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做!百户您放心,周围楸木不少,一定给您做出满意的成果!”
许铁匠听闻无风险却有奖励,顿时喜笑颜开,念叨了一阵后离去。
一边走,他还一直瞅着那张图纸,似乎并未完全理解其特别之处。
带着二十多个工匠,在许铁匠的带领下开始修理武器。
部分兵器修理得很快,像长矛和三眼铳等,磨一下矛头再找一矛柄装配便完成,这些破损的长矛杆也不浪费,装上矛头变成短矛还能充当投掷标枪。
而三眼铳更加简陋,甚至不需要专门的长柄,随便找根木棍安上去即可。
一切以简易为重,总比徒手空斗好。
到了下午时段,已经修整了三十多个三眼铳。
王函依照杜寒指令对这批武器进行了清点记录。
这时,金启倧遣人告知杜寒让他即刻前去会面。
杜寒心知肚明,这是金启倧定下决策的表现,所以才急切召唤自己。
至小官衙,杜寒行礼之后,金启倧温和地请杜寒坐下。
经过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金启悰已然把杜寒视作重要助力,对他的礼遇明显增加,每次都能得到座椅接待。
金启琮暗思:杜寒当前战功卓着,数十颗首级报至朝廷,即便被人分走一部分军功,作为正主儿的杜寒也不可能被忽略,按常规而言起码能够提升到千户职位,被实授一个千总的职衔也是极有可能的。
万一有人提携,连操守官也并非不可触及。
到时候,自己可视为对其有知遇之恩,他自当回报自己的帮助之情。
官场上无非如此,互相扶持共进罢了。
尽管武官文官路径不同,但在辽东这种边陲之地,武官的重要程度尤为突出。
毕竟,通过他们能累积诸多功劳业绩。
一如平时习惯动作般,杜寒谢了座后仅仅半个屁股挨着椅子,身体保持笔直端坐姿态。
“杜寒,昨日带入的敌人首级业已腌制妥当,明日由你护送前往宁远,要求速往速回。”
“周通事呢?”
杜寒有些惊愕。
昨天还是随同周通事押送至宁远,今儿轮到他自己独自一人,尚不清楚金启宗具体考虑。
“周通事已赴松山。
明日清晨出发即可,我听闻你还收纳了不少军人世家?”
金启璁仿佛不愿多谈及周通事的相关事务,旋即换了话题说道。
“确有此事禀告通判大人,右百户所辖内大量军产户虽久居右屯卫所,但早年右百户区域已被建奴侵占,然朝廷未撤销该设置。
这些世代兵民长期追随小官左右活动,部分流落百姓亦主动寻求加入军籍。
小官感佩这些平民爱国之心热烈恳切,遂将其吸纳归置麾下听命。”
杜寒言辞铿锵,显得极为大义凛然,一副急公好义的模样:“不过请通判放心,杜寒心里有数。
我手下的军户不过百余家,绝不敢越雷池半步。”
“你能接纳这些流民,总比让他们落入建奴之手要好。
若是各处卫所都能像你这样替朝廷着想,又怎会弄得如此不堪?”
金启倧当然心知肚明这背后的利害关系,然而杜寒的这种做法对他也有利,便勉励了对方一番。
沉思片刻之后,金启也长叹了一口气:
“唉,辽东百姓四处流散,你们这些军户也不例外地饱受颠沛之苦。
如今你的百户所已然失去了实地,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收留多些也就多些吧。
他们终究都是朝廷的军户,留于你这儿还能有些用途。”
听闻金启
大明是个事事都多部门插手的朝代,着实有些特别。
真正触动金启倧的,是杜寒那句收尾之言。
此刻,他对建奴的担忧已达顶点,甚至忧虑次日清晨醒来,便能看到建奴已经兵临城下。
作为直面建奴的前哨,金启倧肩负着数十万石粮草的安全重任,手下却仅仅千余人可调动。
这重担让他倍感压迫。
他曾多次提议分散右屯的粮草储备,却迟迟得不到上头的回复,令他夜不能寐。
如今杜寒着手训练当地军户,总算是为右屯增添了一丝力量。
沉吟片刻,金启倧终于开口问道:“你有多少人可用?”
“目前百余人左右,不过若通判允许,卑职愿意多加操练,这些人不列入右百户所编籍,以寄籍民身份存在。”
见金启jong有所松动,杜寒顺势提出自己的私心:只要能够借助义兵名义扩充势力,便能获取更多资源。
金启
凝望蓝天之上飘浮的白云,杜寒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连呼吸的空气似乎都带着甜蜜。
这个毫无杂质的时代果然也有它的魅力所在。
就在这一刹那,他明白自己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的大浪之中。
回到驻地后,杨林青急匆匆来报,说发芽的大麦已经准备就绪,询问接下来如何处理。
杜寒看了看天色尚早,决定立刻尝试酿造啤酒。
毕竟曹变蛟给了这么多粮食,要是拖延太久拿不出成果,未免有些不好交代。
不论是要酿造两斤还是两吨,步骤总归是一致的,更何况在他过去生活的年代,许多人都能亲手酿制啤酒和葡萄酒,这并不算什么复杂的技艺。
至于最终的口味,杜寒压根没有担心。
曹变蛟又何曾尝过啤酒,不管给出什么样的味道,他大概都会以为这就是啤酒的味道。
作为百户长,杜寒也算享受了一把被伺候的感觉,他指挥许家娘子安排了一些妇女过来帮忙,自己悠然踱步,指点工作进程。
那些负责粗活的女人果真动作敏捷,没多久就把袋装大麦芽磨成了碎屑。
另一边,一些妇女忙着清理大量陶制酒坛。
由于时代局限,玻璃器皿根本见不到,杜寒也只能用这些陶坛子凑合着用了。
至于使用效果如何,心里其实也没底儿。
要知道,以往他在闲暇时试验酿酒,采用的可是带阀门的专业大型玻璃容器。
很快,空地上搭建好了临时锅灶,搬来了几口大铁锅。
“寒哥,饭麦都磨好啦,下一步怎么做呢?”
杜寒正闭目养神之际,杨林青跑了过来继续请示工作进展。
“开始煮麦芽糖。”
杜寒说着站起身朝那些大锅走去。
小姑娘疑惑的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