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此事后,老奴也不确定虚实,便派遣黄台鸡率领骑兵前往勘察。
前天,黄台鸡带领一部分人先行返回,留下一个牛录带领五十多个骑兵继续在此区域活动,进一步探查宁远附近明朝军队的布防状况。
这位牛录,便是之前被杜寒一箭射死的那个家伙。
“宁远的那些细作都有谁?”
“这些小人真不清楚,那是旗主亲派来的,小人如何能知。”
“黄台鸡为何带人去找徐六麻烦?”
“徐六?这徐六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令建奴满脸困惑,显然对这个话题一无所知,并无半分伪装的痕迹。
庞宇见状,明白已经问不出更多线索,于是抓住建奴将他按跪在杜寒马前:“这么说来,那位黄台吉被我家百户射伤的事,你们大概也不知情了?”
“什么……这绝对不可能!”
建奴嘴巴大张,双目圆瞪,神情中充满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杜寒,脑袋拼命地左右摇晃。
杜寒沉默不语,只是伸手取过大梢小骑弓扔到建奴面前。
“旗主……”
看到这熟悉的兵器,建奴瞬间变了脸色,话还没说出口就已戛然而止。
这时,陈喏已经追回了先前离去的周通事等人。
他们策马缓缓靠近,目光惊异地打量着倒在地上的一众建奴残兵。
察觉到杜寒的存在,周通事急忙下马行礼称赞道:“杜百户英勇非凡!这一役击杀了如此众多的敌军,纵使李广再生也未必能有此等壮举!”
从国子监四夷馆毕业的周通事果然善于言辞,引经据典毫不费力。
“周通事过誉了,若是没有通事以身作饵吸引敌人,杜寒如何能建下这般功绩。”
杜寒轻笑回应,话语谦和礼貌。
“啊……这……杜百户的意思是……”
周同事一愣,片刻才回过神来。
他明白了杜寒这番说辞不仅掩盖了自己的仓皇脱逃,还顺便分享了一份战功给他。
眼见杜寒点头确认,周同事立刻欢喜异常,肥胖的脸皱成了花朵,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哪里哪里,实在不敢当不敢当,多谢百户关照!”
他说完连连拱手行礼,并转身对随从们严厉道,“还不赶快动手收集首级?办好了这事人人有赏!”
就这样,周同事借机表现了自己的人情练达。
对于分出几个首级的功劳,杜寒并不在意。
毕竟出自四夷馆的周通世见识广阔,总比那些盲目自大的家伙强许多。
通过这种形式建立一点交情,将来或许会有些帮助。
那些护卫听到指令立即催促马匹四散行动,在战场上搜罗起敌人的尸体切割首级,动作干脆利索,仿佛刚才狼狈的模样全然不见踪影。
没过多久,五十二颗建奴首级便堆叠在了杜寒眼前,算上俘虏的那一员,共计成功歼灭五十三名敌军。
看着这一成果,曹变蛟咧开了嘴笑着都合不拢。
杜寒告诉他们,这些战绩大部分归所有参战士兵平分,仅留下数个给周同事作赏赐。
尽管曹变蛟内心高兴,作为注重荣誉之人,虽然愿意接受一些首级换钱的机会,可他绝不愿意侵占杜寒指挥战役的那份功劳。
他心知肚明如果没有杜寒冷静而清晰地安排作战,这次不仅不可能战胜,甚至能否活着回来都很成问题。
因此曹变蛟认定自己的性命某种程度上就是杜寒赋予的,自然不能去掠夺他人之功。
战场上遗落的马匹也逐渐被收拢过来,失去主人的这些战马多数正悠然自在地啃食着战场四周的青草,收集它们并不困难。
最终总共收拢了四十六匹活马。
杜寒直接给了曹变蛟二十三匹战马,可那边也是三人作战,算是平分一半。
不过曹变蛟执意推辞,最后只收下了五匹。
至于兵器与铠甲,杜寒丝毫没有犹豫,尽数据为己有,并将它们整齐捆扎在马背上带走。
对此,曹变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毕竟作为正牌镇兵的他,并不缺这些装备,但对杜寒而言,这些都是无价之宝。
对于接下来的行动,杜寒、曹变蛟与周同事稍作商议后迅速达成一致——不再前往宁远,而是先回到右屯面见金启倧再说。
周通事心里盘算着重新撰写一份塘报,将自己的名字添入其中,好借助杜寒的帮忙证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
而杜寒的心思则完全不同,他认为那些战马太过珍贵,实在不能带到宁远去:一则没有人照看;二来若上级相中,定会增添不少麻烦。
至于曹变蛟的想法也明确得很,打算返回右屯后另写一份塘报。
尽管此仗由杜寒亲自指挥,他也无意争夺指挥之功,但他实际参与斩杀敌寇却是一清二楚的事实,因此需要详细描述战斗过程以报知叔父,也为叔父长脸。
三人的意见居然惊人地契合,在整理完战利品之后,便开始朝右屯方向前行。
——
当队伍快接近右屯时,黑夜已经降临,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光辉洒满了大地。
杜寒与曹变蛟各自牵着战马缓缓而行,一路闲谈不断。
“寒哥,明天我去你那里喝酒,你可别忘了那啤酒。”
不知何时,曹变蛟对杜寒的称呼悄然发生了变化。
过去他曾以百户相称,现在改唤为“寒哥”
,这样的称呼显然更显亲切自然。
曾经只有李源华这般称呼过杜寒,这次并肩作战让曹变蛟同样觉得这样的亲近关系更为贴切。
“啤酒?没那么快,至少还得等一个多月吧。”
杜寒笑着勒住缰绳,随后曹变蛟赶忙帮他拉着马辔。
杜寒踩上马镫一跃登鞍,而后朝着曹变蛟一笑说道:“你也知道,做啤酒最耗谷麦了,就凭你的那份怕弄不出多少酒呢。”
“只要我还是管着粮食的一天,你想拿多少随意取用,谁敢胡言乱语我立马收拾他!”
曹变蛟随口说道,随即自己翻身骑上马匹,和杜寒比肩同行起来。
这话却令杜寒心中微微一震。
他想起不久将来即将发生在右屯粮食上的命运:按照历史轨迹,右屯积存的粮食终被明军遗弃,而后建奴也没运走,干脆将其焚烧殆尽,这一切确实让人唏嘘不已。
“变蛟,我问问你,如果要在一个月内将右屯的粮食全数搬运走,你估计需要多少人手?”
“即使车辆与牛马充足,也需要几万人配合才行。
你知道朝廷足足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在右屯堆砌起如此多的粮草储备,更何况觉华岛上的存储量更大。
整个右屯包括老弱妇孺加一起也不过一两万人,可用的车辆牲畜寥寥,怎么会在短短一个月运完,再说了为什么要搬呢?”
曹变蛟一边观察杜寒的脸色,一边好奇反问。
可他突然发现杜寒的表情异常认真并无半分调侃之意,这下子顿时心神俱震:“难道……”
“想一下,右屯囤积着这么多粮食,并且全部存放在野外!黄台吉这次前往宁远探听虚实,难道就没顺便了解右屯的情形?要是建奴真的进攻右屯,你觉得右屯能够抵挡得住建奴的侵袭吗?”
杜寒话音刚落,曹变蛟的内心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虽然不知道朝廷究竟如何打算,但只在右屯部署一千多人由曹文诏统领看护这么多粮草一事,他无论如何都思索不明白为何如此布局!
要凭这些人力守住所存的粮食实在困难,除非期待建州兵马不至。
然而这几日已经碰见不少建州骑兵,看来建奴恐怕的确有所图谋。
他从前并非没想过建奴可能会至,但从未仔细思量过,心里还有几分侥幸心理。
此刻杜寒这么一说,他开始感到些许忧虑。
因为杜寒是夜间活动的斥候,对敌军动向格外敏感。
若他这么说,说明确实有敌人来犯的可能。
“寒哥,依你看怎么办才好?”
“周通事刚刚和我提到,金通判命他去会袁兵备,就是要尽早将右屯的粮食运走。
可见这位通判对粮食的安全也很担心。
不过我认为袁兵备或许不当回事儿,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曹游击估计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杜寒未立即答复曹变蛟,反而先说了与周通事谈话的内容。
果不其然,这一说更加深了曹变蛟的焦虑感,他当即便勒住战马:
“那该如何应对?寒哥莫不是已有了应对之策,直接明示于我吧。”
“我们见到金通判时便说,是从那个被俘的建州人身上查出来的讯息,老奴打算劫取右屯粮食。”
杜寒话锋一转望了后方一眼,被称作虎虎的建州人正老老实实趴在马背上,手脚绑缚的状似当年自己被抓时的模样。
“伪造军报….”
曹变蛟似乎明白了杜寒的意思,但心中有些顾虑。
“哪能算谎造军报呢?放任如此多的粮饷不管,难道你不会想着掠一把么?建奴不来倒成了怪事了。
我们这么做不单为引起上级关注,从大处说可替朝廷解忧,从小处讲也为护卫和金通判分担些许重压。”
杜寒义正言辞的一番说辞,
“那么…就这样吧…”
曹变蛟半推半就点下头,却依然忍不住回头瞄了一眼建奴俘虏,心生疑虑:“待会要是上头盘问起来,他的供词和咱们的话不一致该怎么办啊?”
“那就叫他闭嘴不就成了!”
杜寒淡淡一笑,“难不成你还会怕对付不了一个建奴吗?”
“我去亲手斩了他!”
话落,曹变蛟跃下坐骑就要去手刃这建州战俘。
“且慢!眼下众人面前行此事终究还得解释一番,不妨悄声让他毙命算了。
就这么做…”
随后,杜寒自马侧袋里取出一段夜探必备绳索递给曹变蛟。
这是平常用来束缚人质所用的物事。
听完杜寒交代完方法后,曹变蛟瞪大双目瞧着眼前好友仿若妖怪一般,接着大笑几声说道:
“好!寒哥,实在是高明之极!”
杜寒莞尔一笑,轻轻挥手示意手下快快动手。
随即曹变蛟疾步入到建奴虎虎所跨坐骑旁边猛地就是一巴掌拍下:
“让你不好好听话!”
这个叫虎虎的战俘缓缓抬首疑惑地瞅向曹变蛟满脸茫然表情。
明明自打被抓起,他就安静趴伏不曾妄动,怎就被冠以“不规矩”
的名号了呢?
“我再把你手脚绑牢些。
这夜幕降临时刻,可不能放任你这般小子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