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是小山岗和密林,虽然那里比较适合作为埋伏之处,但沿途的地形都相去不远,加之林中暗藏危险未知且不便行军,并不利于保护队里的成员周通事安全通行。
大家于是坐于溪边休息饮水喂马,随后从行囊中取出干粮,配合甘甜的溪泉充饥果腹。
侦察兵不可或缺,之前的躯体主人正是大脑一时短路,才将这副身体留给了杜寒。
遵照杜寒的指令,庞宇饮了几口泉水,随即翻身上马,朝小树林的方向奔去。
抵达树林边缘后,他一边啃着干粮,一边沿着树林外围缓缓巡视。
一番巡查之下,他发现树林之中果然藏匿着一群建奴骑兵。
那些骑兵正穿过树林而出,领头的一名建奴斥候刚跃马从树林中现身时,庞宇正好从一片草丛旁经过,两人猝然遭遇,面对面仅二十步之遥!
“建奴!”
“明狗!”
二人几乎是同时惊呼而出,接着匆忙抄起弓箭各射一箭,皆因慌乱而未能中的,随后拍马疾驰,赶回去传递警讯。
“什么?建奴来了?有多少人?”
一听此消息,杜寒一边询问一边扔下手中的大饼,利索地上马,同时将马鞍后的锁子甲抓在手中,并以让人目不暇接的速度穿戴妥当。
一旁的曹变蛟被杜寒的动作弄得手足无措,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直到杜寒穿戴完毕,曹变蛟这才慢悠悠地取出锁子甲往身上套去。
曹变蛟心中暗自琢磨,作为一名将领,难道不该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东海决堤于侧而不惊惶的气度吗?
庞宇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也没看清楚具体的建奴数目,只听到树林深处有许多马蹄声,估计最少也有数十人。”
杜寒心中了然,庞宇是一名老练的夜不收,他说至少数十人,则敌人数量应该与此相差不远。
鉴于对方人数多于己方,尾随庞宇前来显然是在评估虚实,很快就会发动进攻。
“还愣着干什么!上马备战!”
眼见护卫骑兵们仍呆呆站立,杜寒怒吼一声唤醒众人,他们这才迅速行动,拽过战马跨上坐骑,甚至把手中的食物都抛到脑后。
周通事面色惨白,双腿发软,多次试图爬上马却都没能成功。
杜寒驱马来到其身旁,伸手揪住他的后衣领,如提小鸡一般将他抛到马鞍之上。
杜寒随手一指周通事,下令道:“把他绑上,快点!”
周同事的护卫们瑟瑟缩缩地坐在马背上,面面相觑,竟无人愿意主动下马帮忙。
“废物一群!”
曹变蛟暴跳如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同事的马前打算绑缚,但一时间找不到绳索。
远处不断有建奴走出树林,对这边评头论足。
曹变蛟拉过一个护卫的马缰,拔刀割断马缰用以捆绑,将其缠绕过马腹紧紧固定周通事的双脚后飞身上马。
被割掉马缰的护卫满脸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不久,大批建奴骑兵鱼贯冲出树林,没有立即发起冲锋,而是在树林边快速排列阵形。
待所有骑兵出林后,一名建奴挥舞长刀发出信号,五六十名建奴随即嗷嗷叫着推动战马朝这边逼近。
从小树林至杜寒等人的所在地仅有不到一里半的距离,建奴骑兵看得清清楚楚,周同事的窘态尽收眼底。
这些建奴随之爆发出一阵狂傲的哄笑声,在他们眼中这些明狗骑术笨拙无比,完全配不上称作骑兵,怎可能匹敌精通骑射的建奴精锐战士?这般糟糕的骑术还有脸充作骑兵实属可笑。
当距离仅剩一里时,只见为首的建奴再次挥刀呐喊,全体建奴纷纷加速前行,座下战马由快速踱步转为疯狂跃动。
这一里地的距离,足以让骏马将速度发挥至巅峰。
“诸位护送周通事速速撤离!我来断后!”
杜寒扬起马鞭重重一甩,抽在周通事坐骑的臀部,又对其护卫大喝一声催促他们快走。
建奴骑兵逐渐逼近,宛若一股铁洪呼啸而来,五十多人齐驱并进,马蹄踏地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那气势竟颇有千军万马之势。
这些夏日中的建奴皆身披锁子甲,头戴形似酒盅的头盔,上面竖立的小枪插着白色缨子迎风飘扬。
小枪虽高,宛如避雷针般突兀,看上去格外笨拙难看。
在护卫的掩护下,周通事策马奔逃,而杜寒并未指挥曹变蛟如何行动。
他知道曹变蛟亦是个血性汉子,断不会临阵退缩。
再说,二人隶属于不同的体系——曹变蛟身为实职镇兵百总,杜寒只是临时补任内丁千总,根本无法轻易调遣对方。
不出所料,曹变蛟连同他的两名随从均未离开,尽管这两名随从面露苍白,但曹变蛟却神情振奋。
“杜寒,今日就让我瞧瞧你的能耐!老实说,我对你之前那些战绩还半信半疑,说不定都是你克扣部下的成果呢,哈哈哈!”
曹变蛟指着迎面扑来的建奴骑兵,冲杜寒大声叫嚷着,倒给人一种壮胆的意味。
“好!今日便让你开开眼,所有人听令行事!”
看到曹变蛟主动参战,杜寒也不再客气,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当建奴接近到一百五十余米时,杜寒迅速回头望了望周同事一众人,只见他们已然跑得极远,片刻之间便脱离了危险范围约半里之遥。
只要自己稍微坚持一会儿,这些人逃脱的概率便会大大提高。
杜寒随即扭过身子,随手取出一支长箭,“嗖”
的一声拉弦放箭。
曹变蛟目光追随那支飞速前行的箭矢,只见其如同流星般横穿将近两百步的距离,直接钉进一名建奴的脑袋。
那建奴伸手捂住头颅,翻身坠落,转瞬消失在疾驰的马蹄之中。
“好!”
众人齐声喝彩。
这般距离下射出如此精准的一箭,寻常人根本难以做到。
曹变蛟从前只听说老猎手能有此等射术,今日方知杜寒竟也有这番本事。
就在曹变蛟弯弓搭箭准备效仿试试之时,耳边骤然响起杜寒的一声怒吼:
“快——撤——!”
话音刚落,杜寒拨转马头疾驰而去,朝着后方狂奔逃离,庞宇与陈喏仿佛早有默契,跟着他撒丫子跑了出去。
对方足有五十多人,己方不过六人而已,只有傻子才会选择硬碰硬。
“这他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曹变蛟措手不及。
本以为即将迎来一场生死搏杀,没想到杜寒竟然一箭命中后掉头就跑。
情急之下,他也只好急忙掉转马头追了上去。
两个随从这才恍然大悟,立刻跟在曹变蛟身后飞速逃窜。
庞宇与陈喏对杜寒的行为毫无惊讶,这是夜不收队伍惯用的对敌套路。
他们甚至还趁空回望一眼,看见曹变蛟仓促离去的狼狈模样,不禁坏笑着取笑几句。
以往刚结识曹变蛟时,他对人趾高气扬的态度让他们很是不满,此时见他在紧急关头如此窘态,心中竟浮现出一丝莫名的愉悦,一时间竟全然忘记了自身也处于危境之中。
然而杜寒并未直接追赶周同事,而是有意偏移向右,两条路线之间保持了百余步的距离。
随后,建奴迅速分成两股势力,一股朝杜寒的方向紧追不舍,另一股则朝着周通事的踪迹奔去。
“稳住马速,和建奴保持一个弓箭射击的距离!”
话音未落,杜寒再次掏出一根长箭,开弓拉地如同满月,猛然回身射出一箭,正中前方领先的建奴,应声坠落马下。
“好箭术!”
曹变蛟这时已经追到近前,目睹杜寒又射下一人,忍不住赞叹起来。
他亦抽出一支羽箭回身发射,当箭势几近耗尽时,恰好命中了一匹战马的左眼。
那疾驰中的战马吃痛嘶鸣,马头忽然偏斜,如同被无形的手拽向一边,猛地横冲出去,正好拦住了后面另一匹马的去路。
两匹战马重重相撞,传来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在惊叫声中向前翻倒。
一名建奴直接摔落地面,同两匹马纠缠在一起;另一名建奴却被抛上了半空,手脚张开如同一只大鸟般飞出数丈后,“咚”
地一下摔倒在草丛之中。
没等他弄清楚状况,眼前骤然映入一片闪光——是迎面踢来的马蹄。
“噗”
,他的头颅瞬间被踩裂。
“哈哈哈!居然能做到一箭双杀!”
曹变蛟不禁喜形于色,他自己都没料到结果竟会这般奇妙,其他人也都热烈叫好。
那边建奴早已气急败坏,纷纷举弓放箭,只是由于这段距离较远,对大多数人而言,箭矢尽管密如飞蝗,精准度却大打折扣。
其中一支箭钉在了庞宇的头盔上,随即沿着盔沿滑落下来,丧失了威力。
在杜寒的引领下,一行人有意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个距离,正是普通弓箭射程的极限范畴,除非是一流的强弓射手,否则难以精准命中最关键的位置。
颠簸的马背上,建奴骑手显然很难像步兵那样密集进行抛射以提升命中率。
不得不提到黄台鸡这张巨力强弓,确实让杜寒受益匪浅。
他在骑射间游刃有余,即便没能直击已经提防的建奴目标,也迫使追兵马速大大放缓。
杜寒心中暗忖,由此推测有关老奴能在两百步外精准射杀人马的传言,也许真的不是无稽之谈。
“稳控马速!切勿奔跑过快,很快建奴的战马就会跟不上,我们抓住时机远距离猎杀建奴!”
根据杜寒的指令,几名战士默契配合控制战马的速度,轮流策马回射敌军,从而合理分配各人的马力资源。
之所以刻意保持在弓箭范围边缘的距离,旨在制造一种假象,使建奴觉得只要稍稍再加把劲儿就能有所斩获,从而诱骗他们不放弃追逐。
而曹变蛟,既无做夜不收的经验,也没经历过临阵脱身的情境,跑出了数里地后,终于渐渐明白了这一策略背后的深意,对杜寒不由得心生佩服之情。
若是面对蜂拥而上的敌军骑兵一味拼命狂奔,虽暂时能拉开些距离看似安全,但时间稍久必将因筋疲力竭被对方赶上斩杀;反倒是以逸待劳、保持适度的距离且战且退,方为最佳选择。
这番道理知晓的人不算少,可一旦遭遇处于压倒性优势的敌人,能够慌乱之中依旧镇定自若、保持清醒而不盲目逃窜的,却寥寥无几。
大多数人难免本能发作拼命逃离。
要知道,马本就非天生适于长距离全速奔驰的动物。
骑兵全力冲刺之下,不到两分钟战马全身便会出汗,最多支撑五到八分钟,即四千米上下,这是拼尽全力的程度。
之后,无论如何也再也跑不动了。
此马天生竞争意识强烈,只要周围有同类奋蹄疾驰或骑士拼命催促,即便疲惫至极也绝不停歇,直至力竭倒地。
因此,长途行军中战马通常采用慢步与快步交替前行的方式,而像建奴这般短促冲刺注定无法持久。
此次建奴比明军抢先冲击近一里多地,莫轻视这一段距离,在老练骑手眼中,这是永远难以弥补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