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似乎格外眷顾黄太机,在箭矢命中他的一刹那,他的身体竟微微偏转,成功避开了要害,只让箭尾留在右半边的大腿侧部。
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从黄太机喉间迸发,他强忍剧痛并未减速,伏于马背奋力疾奔,双手既未抚住伤口,亦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杜寒心底暗暗叹息:若是黄太机稍稍再偏离些许,那个给他取名“十全”
的老汉或许就不会问世了。
周围的护卫闻声快速填补位置,却也因此阻挡了杜寒二次射击的机会。
一旁的夜不收接连几箭射出,几个护卫星星点点中箭倒地,所幸皆有锁子甲保护,未能伤及生命要害。
不久后杜寒终于找到一个空隙解决了一个卫兵,此时其余建奴也纷纷赶至。
杜寒当即勒紧缰绳,举起右手示意众人停下进攻的步伐。
喘息的骏马吐着鼻息,两只前蹄不住跺动。
合拢后的建奴人数多达三十余众,在实力上占据了明显优势,但对方并未急于反击,而是拥簇着黄太机快速朝渡口撤退。
辽阳驿此刻火光冲天,硝烟四溢,河流之上隐约可见数道船影正在划行其境。
面对眼前烈火纷争的局面以及黄太机身上受创的惨况,这些建奴早已洞悉辽阳驿站的厉害。
考虑到辽阳驿站遭袭的场景,他们心中认定对方必定拥有强大军事力量不敢轻举妄动,最终选择果断逃离战场。
待杜寒等一行策马返回找寻王鹏时,只见王鹏正忙活着将俘获的牲畜圈在一起清点数量。
此君果然是命硬如钢之人,虽狼狈跌倒满身淤青,但仅仅是些表皮之痛而已。
最后仅存三个逃难者的身影来到众人跟前,三人俱为布衣打扮看似寻常百姓,可那些经验丰富的夜不收察觉其中定非普通身份。
打头的一人年约二十有五,目光流转迅速对李政抱拳说道:“我姓徐名叫六,今日承蒙英雄搭救感激不尽,请问各位贵公籍贯,好让徐某日后有所图报。”
由于李政最为长者,徐六理所当然以为此人乃是队伍首领并推测为草莽义士之流。
\"吾等隶属于右屯卫的‘夜不收’,这是杜百户领着上千人的职务。”
听到如此介绍,徐六不由惊讶失语:“原来贵人就是杜百户呀,实乃惭愧至极!是我徐六见识短浅,望杜兄勿要见怪。
我们乃毛文龙手下东江镇将士若非今日得杜将军救助怕是已经折戟此处矣。”
话至此处李政轻轻示意徐六向杜寒施礼叙话,在这番尴尬气氛下徐六的脸色略显失落之意。
徐六此趟承担重大任务见诸位击溃大批敌人后内心本萌生招募意愿不料却是关宁部队人员不免觉得失望惋惜。
东江镇士兵一听这几个字也不收们难免露出鄙夷之色,虽然本身待遇也差劲军饷常拖欠不过和东江士兵相比还是有些许优越感。
这种细微的表情都被敏锐捕捉眼里使得徐六倍感压抑叹息不止:两军虽互为援手可是东江军队素来受轻视并非无端。
自身经济条件不好总是有寄人篱下感觉着实无奈何解呢?
自天启二年起,毛文龙率军深入后方作战,粮饷问题便成为困扰他的头等难题。
他不仅需要保障部下的补给,还得承担那些投奔到他地盘上的百姓生计。
毕竟孤军深入敌后,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徐六身为毛文龙心腹之一,深知这三年来,东江镇总共收到饷银不过二十万三千五百七十两,粮食也只有三十八万七千六百二十五石。
相比之下,仅关宁一镇,每年的饷银就超过三百万两,粮草更是多达一百三十万石,远远超出东江镇数年的总和。
不仅如此,朝廷还不时从内库拨款资助关宁镇,在徐六看来,那边简直富得流油。
然而杜寒对此毫无轻视之意。
作为后世之人,他认为像游击队这样的武装力量若要生存下去,实属不易。
因此,他笑着回礼道:“徐兄客气了,同为大明将士,能助您也是本分。
对了,徐兄这是要去何处?”
徐六闻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渡口处,岔开了话题:“在下奉毛帅之命出来袭扰敌军,却意外引来了这些建奴的追击。
那些建奴是什么人,想必杜百户也清楚吧?”
只见渡口浓烟滚滚,隐约可见那些建奴正在上船,如蚁群般有序而忙碌。
待见建奴过河后,众人均放松了些许。
唯独杜寒察觉到,徐六似乎在刻意隐藏些什么。
事实上,毛文龙自占据皮岛以来,以此为根据地频繁出击,每年都派出无数小股部队骚扰建奴后方。
无论是金州、旅顺还是盖州、复州,甚至是更偏远的地方,但凡有利可图之处,皆是他们的目标。
尤其是在策反老奴女婿刘爱塔后,毛文龙夜袭金州,收复旅顺,进而攻占金州、复州、盖州三卫及红嘴、望海、永宁等多处堡垒要塞,一度恢复辽南海岛疆土千余里,形成了以登莱、旅顺、皮岛、石城、宽叆等地为核心的弧形防御线。
这条防线向前大大延伸,并对后金形成合围之势,使毛文龙成为明军中为数不多敢于主动进攻的将领。
后来朝廷设立东江镇,任命毛文龙为平辽总兵官,赐予尚方宝剑,加封左都督。
东江镇的活动范围极为广泛,虽辽南为主要战场,但也常有游骑深入北部地区,或向南执行特殊任务。
故此,偶尔在此遇见徐六等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由于非同一个镇的士兵,隐瞒一些信息也是正常现象。
杜寒觉察到徐六的言辞有意闪躲,遂不再深究,顺势转回到方才提到的话题,“刚被我射伤的那个家伙,名叫黄太机。”
“什么……黄太机?您说真的百户竟射伤了黄太机?四贝勒黄太机?真、真的?”
徐六闻言失声惊叹,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重复着五个“黄太机”
。
当最后一个“黄太机”
从口中说出时,徐六脸色顿变。
杜寒心中已然明了几分——这徐六肯定负有什么秘密任务,如今黄太机现身,恐怕计划已经败露。
既然对方不愿多说,杜寒也自觉止步不问,只是微微点头默然应答。
与此同时,几个夜不收早已清理完毕战场。
除额外收获五颗真奴首级外,还缴获了两匹颇为不错的战马。
其中一人周士贤手举一张弓,高声叫喊着冲了过来:“百户!百户!果然真是黄太机!看弓上还有名儿呢!”
听闻此语,杜寒接过骑弓细细端详,眉头微微皱起,目光中闪烁着一丝思索。
这是一把制作精良的大梢小骑弓,杜寒尝试拉开它,发现其拉力大约为150磅,远超明代军队中常用的百斤弓。
建州部族虽然在其他方面不算出众,但他们的弓确是冷兵器时代弓箭技艺的高峰。
其箭矢可达二两重,力量强劲,大大超越明军五六十钱轻箭,长度更超过一米,形如小型长矛。
后世的弓箭爱好玩家常戏称建奴弓为“小型抛矛器”
。
使用强力大弓与沉重箭矢的结果,自然导致射速减慢、携箭数量减少。
一名建奴弓箭手一般只能携带16到19支箭。
因此建奴尤其注重精准射击,这点类似于二战中的日军。
在高精准度和强弓重箭协同下,使建奴与明军对阵时占据优势,在许多明朝战败的战役里,建奴的弓箭都发挥了关键作用。
对于清朝的弓,杜寒并不陌生。
随着火器时代的来临,弓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相应的工艺也随之遗失。
当下仿制并销售的清弓,与他手中此弓相比仍有不小的差距。
弓身上镌刻了一串像羊肉串一样的文字,确认无误是黄太极的名字,这被在场好几个人辨认了出来。
这一发现令杜寒对努尔哈赤及其后代的印象焕然一新,原来他们确实是擅长大规模远程战斗的民族,连从不亲临战场的康熙也能驾驭132磅的强弓。
更不用提亲自征战杀伐的老努尔哈赤和他的几位儿子了。
也正因为有这般传统,杜寒今日才可能有机会对上黄太极。
\"还真是黄太极啊!他怎么会在这么个地方?\"徐六脸色变得更加难堪,他反复打量着手中的弓以及上面的文字,似在问问杜寒,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杜寒则不置可否,“或许只是巧合而已。”
杜寒答得含糊。
他也难以解释为何黄太极会现身在此处,那些护卫已被他全数歼灭,没有留下一个可供审问的活口。
\"因我尚有紧急军务要处理,不便久留,这里就此别过了百户。
他日若有缘相见,必定答谢百户今日救我之恩。
\"徐六将小骑弓交给杜寒,告辞准备离去。
“徐兄稍等片刻,相逢即有缘,我也有东西相赠。”
杜寒话音刚落便朝向李源华命令道,“去取五颗真建奴的首级送给徐兄。”
听罢此言,徐六大感惊讶,他实在想不到杜寒对一位初识不过片刻的人居然如此慷慨。
“这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口中虽连连推却,眼神却一直锁定在那几颗建奴头颅上,闪烁着渴望的光芒。
这些辽东老兵心里都很清楚,真正的建州奴首级极其难得,否则也不会被估出那么高的价值。
有些传闻很厉害的战役,获得的建奴首级不过一百多颗罢了。
“此次作战,徐兄队伍损伤很大,拿五个建奴首级回去复命也好给上级有个交代。”
杜寒补充说道。
听闻此言,徐六明显受到感动,也没有再次推辞,抱拳郑重致谢:“谢谢杜兄的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唉……”
一边说着又长长叹息了一口气,似乎为了接受这份礼让自己找到一些借口。
他坦承道:“说来不瞒兄弟,这次我们三十多人出发,现只剩下两个伙伴还活着。
要是空手而归的话,面子实在挂不住,而这五个首级,兄弟您不止帮我徐六解了围,也算是帮了毛帅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