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时间以前。
卧室里,特斯拉的呼吸渐入沉眠,汗湿的红发黏在颈侧,潮红未褪的脸颊埋在枕头。
暖黄的灯光在她睫毛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空气中残留着欢爱后的潮湿气息,混着她发间草莓香水的甜腻。
床头镜里,另一个瓦尔特的身形正剧烈颤抖。
他的手掌狠狠拍在镜面,玻璃上漾开蛛网般的涟漪。
那张与本体别无二致的脸上,青筋自太阳穴暴起,瞳孔缩成针尖。
他看着床上相拥的身影,喉间溢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咯咯”声,指甲在镜面上抓挠出刺耳的锐响。
“阿米诺斯!”
“那是我老婆啊!”
“呜呜呜,你他妈还站起来蹬,你哪是个人啊!”
床上的瓦尔特却对他的异动不闻不问。
反而侧过身,目光掠过特斯拉微蹙的眉心。
犹豫了一瞬,他俯身,在特斯拉额心印下一个极轻的吻,口中温柔喃喃,
“晚安。”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镜中那暴跳如雷的身影。
“别担心……即便我占据了你的身体,但该是你的还是你的。”
镜中的身影闻言一怔,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但他刚想说什么,就见瓦尔特直起了腰身,指尖映起一丝幽兰。
下一瞬,理之律者的权能如潮水般漫过了中枢神经。
“呼——”
伴随着一阵类似蜡烛熄灭的声响,瓦尔特的瞳孔骤然涣散,胸腔停止起伏,身体软软倒向枕头。
特斯拉在睡梦中呓语一声,翻了个身,手臂仍习惯性搭在他腰间。
与此同时,镜中的瓦尔特突然僵住,整个人化作光点消散在镜面。
等他再次睁眼,已回到原本的身体里,躺在特斯拉身旁。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如此轻易放弃这美满人生。
呆愣了许久,
他略显怅然的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声,
“谢谢。”
……
「虚镜浮生梦几重,舍身换魄破樊笼。」
「残烛灭处归真意,再赴幽冥踏险峰。」
……
实话说,这不是瓦尔特第一次经历死亡。
在过去的战斗中,身体被撕裂、意识被打散对他来说都不陌生。
但这次却不同。
随着心跳停止,他只感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强大吸引力从下方传来。
那股力量像是来自无尽的深渊,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
他只能被动的感知着意识被不断拉扯、收拢,然后——
下坠。
下坠。
再下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意义,瓦尔特不知道自己究竟坠落了多久。
周围只有浓稠的黑暗和永无止境的失重感,偶尔能感受到一丝刺骨的寒意掠过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突如其来的停滞让瓦尔特浑身一震。
他强撑着眩晕收拢意识,睁眼便被眼前景象惊住。
——脚下是暗红淤泥,身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宽阔河流。
浑浊的河水翻涌不息,却诡异地没有半点声响,只有无数半透明的人脸在浪涛中沉浮,无声地扭曲着。
“忘川?怎么会……”瓦尔特后退半步,声音都在发抖。
他当然知道忘川,甚至亲自去过「羁留之地」。
那是死亡星神权能的象征,是传说中分隔生死的界限。
可此刻,这吞噬一切的死亡之河,竟真真切切出现在墟界的地狱中。
岸边血色彼岸花随风轻颤,不远处一块布满青苔的石碑上,「黄泉引渡」四个大字泛着幽光。
就在瓦尔特惊恐未定之时,双腿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迈动。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缓缓踏入河中,浑浊的河水漫过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
他拼命挣扎,却像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河心。
“莫惧,莫悔……”
这时,一道空灵缥缈的女声突然在耳畔响起,声音仿佛来自九霄云外,又像是从心底深处传来。
话音刚落,忘川河面泛起涟漪,一艘古朴的渡船破水而出。
船上立着一位身着黑袍的少女,面容隐在兜帽阴影中,只露出苍白如纸的下巴。
但这声音却让瓦尔特神情一震,
“芽衣?!”
“是你吗,芽衣?”
少女却恍若未闻,口中念念有词,
“彼岸无岸,往生非生……”
她轻轻挥动船桨,渡船缓缓驶向河心。
昏黄的河水翻涌,无数半透明的魂魄在水中沉浮哀号,天空一片死寂。
一路上,四周景色毫无变化,无论瓦尔特如何询问,划动船桨的少女始终沉默不语,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河对岸的轮廓终于在雾气中浮现。
大片血色的彼岸花铺满河岸,雾气缭绕间,巍峨的建筑若隐若现。
瓦尔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开始盼望着即将抵达的彼岸。
然而,渡船刚触到岸边的淤泥,这份期待瞬间化作惊愕。
猩红的彼岸花田下,密密麻麻挤满了徘徊的灵魂。
身着黑袍的鬼差们散漫地穿行其间,有人倚着镰刀抠指甲,有人用锁链抽打着喧嚣的灵魂,嘴里嘟囔着,
“嚎什么嚎?这儿是地狱界,安生待着!”
“都老实点,再吵把你们丢回忘川!”
瓦尔特身形一震,踉跄着下了船。
就在他双脚站稳的瞬间,少女和渡船的身影如泡影般消散。
紧接着,虚空突然炸开机械般的电子音,
“请,人间界死亡的灵魂到第二窗口分拣排队!”
“请,人间界死亡的灵魂到第二窗口分拣排队!”
“请,人间界死亡的灵魂到第二窗口分拣排队!”
循环三遍的提示音震得瓦尔特耳膜发疼。
一个满脸不耐烦的鬼差狠狠翻了个白眼,甩着锁链起身,
“人间界的,都跟上!别磨蹭!”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雾气深处走去。
诡异的是,他每走一步,脚下就泛起涟漪。
直到百步之后,眼前突然浮现一座青铜巨殿。
鬼差见状,径直推开大门,然后头也不回的喊道,
“动作快点!”
“错过这趟,下辈子投胎都得排队!”
他吼完,乌泱泱的灵魂便争先恐后地涌了进去,待最后一人消失,整座宫殿竟如泡影般消散。
瓦尔特盯着空荡荡的河岸,额角青筋直跳。
他强压下满心疑惑,伸手拦住路过的黑袍鬼差,
“这位大人,敢问方才那些……”
“嗯?”鬼差突然驻足,浑浊的眼珠在眼窝里转了转,上下打量着他,“新来的?”
瓦尔特急忙点头,“正是!还望大人解惑,此地究竟……”
“哈欠——”鬼差不耐烦地打断他,随手抹了把脸,
“这是地狱界,六道轮回里死了的生灵都得来这儿报道。”
“至于方才那些人?”
“赶着去投胎呗。”
瓦尔特心中猛地一沉,攥紧拳头追问,
“那些进宫殿的灵魂,都是直接去投胎转世的?”
这答案对他至关重要——他绝不能投胎,必须找到离开的办法。
鬼差闻言却嗤笑一声,
“想得倒美!”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到了这儿,先得验明正身,再去「三生石」前照照前世今生。”
“完了还得上「善恶秤」,称一称你积攒的功德业障。”
他撇了撇嘴,语气满是不屑,
“甭管生前是神魔还是仙佛,造的孽都得在这儿清算!”
瓦尔特眼底微不可察地闪过一丝精光,面上却神色如常,抱拳沉声道,
“多谢大人解惑。”
鬼差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在这儿杵着,等传唤的时候机灵点,不然有你在这鬼打墙的地儿打转的时候!”
说罢转身便要走,可没迈出几步,又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珠将他从上到下扫了个遍,嘴里嘀嘀咕咕,
“怪了……咋瞅着这么面熟?”
顿了顿,又自嘲地摇摇头,
“管他呢,就拿这点阴俸,把巡逻差事混完得了。”
嘀咕完,拖着锁链慢悠悠地晃进了血色花海深处。
瓦尔特望着鬼差远去的背影,在原地伫立片刻后,便开始在这片彼岸花海中探寻出路。
然而入目皆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猩红,花枝间缠绕的黑雾如同无形的屏障,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总能回到最初的位置。
当他尝试退回忘川河畔时,正巧目睹几个试图逆流而上的灵魂。
——那些魂魄刚触到翻涌的河水,便被一股暗力瞬间卷进漩涡,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只留下几串气泡,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骇人的景象,让瓦尔特刚抬起的脚僵在原地,心中逃生的念头也不得不暂时按下。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虚空突然泛起波纹,机械般的电子音再次炸响,
“请,恶鬼界死亡的生灵前往1号分拣窗口排队!”
“请,恶鬼界死亡的生灵前往1号分拣窗口排队!”
“请,恶鬼界死亡的生灵前往1号分拣窗口排队!”
声波震得四周的彼岸花簌簌发抖,花瓣如血雨般纷纷扬扬地洒落。
尖锐的电子音刚落,一名鬼差猛地浑身一抖,瞬间来了精神。
他用力拍了拍手,大声喊道,“恶鬼界的!都给我跟上!”然后不等身后灵魂回应,便大步流星地朝雾霭深处走去。
瓦尔特望着鬼差的背影,眉峰紧蹙。
他扫了眼周围,裹着羽绒服的老人、穿着校服的少年,甚至还有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孩童,这些身着现代衣物的灵魂,此刻都惶惶然地跟在鬼差身后。
犹豫不过瞬息,他咬牙混入人流,鞋底碾过彼岸花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约莫百步之后,一座通体泛着幽蓝磷火的大殿自浓雾中浮现。
殿内通道如蛇形盘绕,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此起彼伏的锁链声与低泣声在狭窄空间里回荡。
瓦尔特见状,不由得神情一凝。
这场景既视感太强,有种正在排队过安检的错觉。
但……
这地方是不是有点儿太现代化了?
全是科技造物?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只听“轰”的一声,宫殿的大门突然重重闭合。
在闭合的瞬间,眼前“安检”一样的场景也骤然消失,转而变成一个无比空旷的大厅。
大厅不远处,数百个悬浮在空中的窗口整齐排列,其上的电子标牌分别显现着——
“1-1”、“1-2”、“1-3”……
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队,而瓦尔特所在的窗口正是“1-1”。
还真特么是安检口啊!
瓦尔特心底吐槽道。
而就在这时,“1-3”窗口爆发出刺耳警报,红光如血般迅速蔓延。
「检测到非恶鬼界死亡生灵!」
「因果还原成功!」
「当前生灵非六道生灵!」
「来源:衍生世界9396。」
「即将采取强制措施!」
话音未落,一道漆黑如墨的触手撕裂虚空,闪电般砸向队伍中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
只听“砰”的闷响,那男子的头颅如琉璃般炸裂,化作万千金色光点消散在空中。
周围鬼差见此情形,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依旧做着自己手头的工作。
窗口的工作人员也是见怪不怪,甚至还保持着微笑服务。
唯有排队的灵魂们如惊弓之鸟,下意识向后缩去。
瓦尔特感觉喉头发紧。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算不算六道生灵。
若不是,等待他的是否也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消亡?
一股强烈的紧迫感涌上心头,他下意识想要退到队伍末尾,先观察这里的情况。
然而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余光就瞥见身旁已有几人蹑手蹑脚地往外挪动。
可那几个人才刚踏出队列半步,虚空中骤然凝聚出黑色触手,如钢钳般精准地揪住他们的脑袋。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只有几声轻响,他们的身影便彻底消散在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瓦尔特:“……”
他默默地撤回了一个脚步。
……
等待的时间漫长得仿佛永无止境。
瓦尔特站在队伍里,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那些快乐的、悲伤的、遗憾的过去,开始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天命、逆熵、女武神……
列车、开拓、无名客……
他突然有些感慨。
这辈子虽历经无数生死,却也比普通人精彩许多。
即便真的无法度过这道坎,至少他的女儿能平安幸福地生活,这便足够了。
想到这儿,瓦尔特释然地笑了笑,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准备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的女声打破了他的思绪,
“先生,先生,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请将手按到三生石上。”
瓦尔特猛然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站到了队伍最前端。
柜台后的少女工作人员眉眼秀丽,嘴角挂着程式化的微笑,正朝他示意柜台前那块巴掌大、散发着柔和微光的石头。
“抱歉,一时间有点愣神。”他略带歉意地解释道。
少女先是一怔,显然没料到会得到回应,随后笑容不自觉地真挚了几分,
“没关系的,先生。”
“每一位来到这里的灵魂都经历了生死,有负面情绪或是恍惚都很正常,我们早就习惯了。”
她安抚般地点点头,指了指三生石,
“请吧。”
“你们也真不容易啊。”瓦尔特轻叹一声,将手掌覆上冰凉的石头。
然而下一秒,刺耳的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
「检测到异常生灵。」
「因果还原成功!」
「滋滋——」
机械音卡壳了一瞬,继续播报,
「该生灵死亡地点为‘无忧回廊’,触发隐秘规则。」
「正在传讯“起源观测者·黑暗丰穰女神”。」
柜台后的少女见状瞳孔骤缩,手中的判官笔“啪嗒”掉在地上。
她猛地挥手激活结界,现代化柜台瞬间升起半透明的符文屏障,整个人缩在屏障后,指尖颤抖着指向瓦尔特,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身旁维持秩序的鬼差“咕咚”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往后退了三步,眼神里满是恐惧,
“我……我滴个乖乖……”
“这……这是哪来的怪物?!”
“居然能惊动母神?!”
另一个鬼差直接带着哭腔拽住他的袖子,
“哥!别吓我啊!”
“我上个月才刚还完房贷,我不想死在这啊——”
两人的窃窃私语飘进瓦尔特耳朵里,他看着周围突然剑拔弩张的氛围,彻底懵了,
“我……我做了什么?”
还没等他理清状况,刺耳的警报声再次炸响。
「传讯成功,已收到回复。」
「二饼!」
「?」
警报声戛然而止,整个大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所有鬼差停下手中动作,窗口地少女一脸懵逼,连排队的灵魂都忘记了呼吸。
什么是二饼?
空气凝滞不过刹那,大厅穹顶突然爆发出刺目蓝光。
机械音不带感情地响起,
「因信息解析失败,启动次级传讯协议——正在传讯死亡。」
这句话让刚稍稍回神的鬼差们再次如临大敌,攥着锁链的手渗出冷汗,柜台少女死死咬住下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下一秒,虚空泛起水波状的扭曲,机械音再度响起,
「传讯成功,已收到回复。」
就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瞬间,一个带着轻佻笑意的声音突兀炸开,
「换条丝袜呗,镜宝~」
紧接着,是强撑着清冷的女声,
「你不必刻意取悦我……那些欲望……我能克制!」
「大可不必克制!一直憋着对修行不利!来来来,先试试银丝吊带……」
「……嗯!」
整个大厅陷入诡异的寂静。
柜台少女的结界突然噼啪作响,她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道,
“这、这是……boSS亲自回复?!”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报声像卡了刺的齿轮,发出断断续续的“滋滋”声响。
机械音第三次陷入宕机,随后突然拔高声调。
「启动三级传讯协议!」
「正在呼叫——死亡的女主人·终焉的裁定者·永寂之钥·灭绝回响·归墟之理!」
虚空裂开蛛网状的缝隙,还未等大厅里瑟瑟发抖的鬼差们反应过来,清冷的女声便从中炸出,
“在打架!先找别人!”
「分析:死亡的女主人此刻正与“衍生位面4996”产生能量对冲,数据库实时更新,衍生位面4996于千分之3微秒前湮灭于时空乱流,因果链断裂重组。」
机械音冷静播报,
「结论:死亡的女主人和忘川正在异位面征战。」
紧接着,又是一阵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正在传讯忘川总职能部门主管,尊贵的黑塔女士!」
但回应只有尖锐的忙音,
「传讯失败,检测到深渊极乐天区域信号屏蔽!」
「传讯等级下降。」
「引魂司……失败」
「稽业司……失败」
「归忘司……成功!」
「代理孟婆(心灵洗涤业务主管)回复:幺鸡!」
机械音突然卡顿,
「该条信息解析失败,启动全域广播传讯——」
随着一阵轰鸣。
「虚妄概念保育与无害化探索部」的徽章突然在虚空中炸开,一个元气满满的女声蹦了出来,
“无忧回廊?啥意思?!”
“本主管咋没听懂?”
刺耳警报声骤然转为平缓的机械音,开始有条不紊地解释,
「尊敬的管理者,您好。」
「当前触发 9860 年前植入的隐秘条款——凡自无忧回廊死亡的灵魂,需即刻启动逐级上报机制,移交管理部门进行因果律校准与异常处理。」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那女声恍然大悟的声音从传讯端传来,但尾音明显带着茫然无措。
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了元气满满的腔调,拍着胸脯保证,
“那行!送来吧!”
“本主管倒要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稀罕事儿!”
话音刚落,警报声再次撕裂空气,
「已收到指令,启动跨维度传送!」
下一瞬,猩红的光芒如潮水般包裹住瓦尔特。
等他再睁开眼时,周遭已经变成了一个现代化办公室。
暖黄的落地灯光倾泻而下,真皮办公桌后的少女支着脸颊,杏眼亮晶晶地盯着他,
“哇,你就是瓦尔特先生吧?”
“闻名不如见面,见了真人果然是狗尾续貂!”
少女兴奋地直跺脚,眼睛瞪得圆圆的,
“之前听将军大人提起你,我还以为你是个凶神恶煞的大人物,结果居然这么和蔼可亲,真是差强人意!”
“能见到您这样遗臭万年的传奇人物,我今天可算开了眼!”
瓦尔特:“……”
不会用成语,您可以不用的。
我这还啥也没做呢,就直接遗臭万年了?
他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刚要开口,熟悉的声线突然从身侧飘来,
“少用些成语吧,素裳。”茶香混着轻笑漫过来,“你这知识都已经学杂了。”
瓦尔特听闻,猛地转头。
只见景元倚在沙发扶手上,鎏金铠甲随意解开两片,露出内搭的墨色长衫。
杏仙则端着青瓷茶盏,眼尾的花钿随着笑意轻颤。
两人仿佛不是身处地狱,而是在仙舟的茶寮小聚。
“你们……!”瓦尔特喉间发紧,眼底瞬间流露出惊喜。
景元优雅地抬手,示意对方坐下,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瓦尔特先生。”
“不过在解惑前,能否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见瓦尔特僵硬点头,他指尖叩着扶手,声音沉下来,
“我等殒命于无忧回廊前,星师妹提过,你们饮下“净水”后陷入昏迷。”
“依我看,那昏迷绝非普通沉睡——你们应该被困在某种自我循环的幻境里,对吗?”
瓦尔特瞳孔骤缩。
“而且,”景元倾身向前,“幻境中的规则,与现实的无忧回廊如出一辙。”
“一旦触发,现实中的本体也会遭受同等惩戒,对吗?”
“你……”瓦尔特的表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眼前的景元应该没进过幻境吧?
景元望着他骤变的脸色,眼底掠过一抹了然。
他轻叹着揉了揉眉心,声音无奈道,
“看来,我和杏儿的死,恐怕就与这幻境中的「另一个自己」有关。”
“那些意识投影,或者其他可能性,大概是触碰了回廊的规则,最终反馈到我们身上了。”
瓦尔特:“……”
卧槽!
仅凭零星情报,竟将事情拆解得分毫不差。
人怎么能聪明到这种地步?
这时,素裳突然捂着肚子笑出声,马尾辫一甩一甩的,
“瓦尔特先生不必大惊小怪!”
“将军大人向来都是「胸有成竹篮打水」,厉害得很!”
她单手叉腰,一脸向往地长叹,
“我要是也能有将军这「画蛇添足」的本事就好了,以后打麻将,小桂子哪还能赢我!”
景元刚要开口,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卡住,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杏仙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连忙用帕子捂住嘴,肩膀却止不住地抖动。
瓦尔特还沉浸在震惊中,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看向景元,语气带着几分艰涩,
“景元将军所言……句句在理。”
“我来此,不过是想寻一条回到阳世的路。”
景元神色一肃,自然知晓瓦尔特牺牲自己的想法,
“瓦尔特先生这份心意,令人钦佩。”
“你心中诸多疑惑,我自会一一解答。”
他目光扫过瓦尔特探究的眼神,轻笑道,
“我猜,你此刻最想问,为何我们在此处会这般「如鱼得水」,甚至能与这主管「狼狈为奸」?”
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而一旁的素裳完全没意识到景元在diss自己,甚至还在认真的学习成语。
景元见她完全没get到,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将话题引向正轨,
“我也未曾想,素裳竟能在这地狱界得此高位。”
“更没想到……”他转头看了一眼杏仙,
“我已来过此地九千余次。”
“什么?!”瓦尔特震撼莫名,“九千余次?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素裳突然拍着桌子站起来,马尾辫差点扫翻茶盏,
“在我这看,将军他老人家前脚刚走!那后脚,唰!就回来了!前脚刚走!后脚又唰!回来了!”
她模仿着瞬移的动作,身子夸张地前倾又后仰,
“就跟那走马观花似的,哦不,是走马灯!不对不对,是……是那个川流不息!”
“对!就是这个!”
“将军大人来我这儿,那叫一个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啊!”
瓦尔特看着眼前这位主管手舞足蹈、唾沫横飞地描述景元反复死亡降临的场景,眼角和嘴角都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景元,只见那位向来云淡风轻的将军,此刻脸色已经有点发青,端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素裳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反而越说越起劲,脸上洋溢着一种“名师出高徒”的骄傲,
“也多亏了将军大人学识渊博、诲人不倦!”
“每次风尘仆仆、不远万里地过来——虽然路程是近了点哈——都不吝赐教,教我好多好多新鲜的词汇和成语!”
“什么胸有玉竹啊、画蛇添足啊、差强人意啊……”
她每念出一个词,景元的眉头就狠狠跳一下,握着茶杯的手都抖了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到了他的铠甲上。
素裳还在滔滔不绝,最后用力一拍自己平坦的胸脯,挺直腰板,满脸自豪地总结道,
“……我现在啊,那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米、满腹稻草啦!嘿嘿!
“噗——咳咳咳!”
杏仙再也忍不住,一口温热的茶水直接喷在了自己素白的衣袖上,呛得连连咳嗽,花钿都笑得歪了。
她一边捂着嘴咳嗽,一边用帕子拼命擦拭,肩膀剧烈地抖动着,显然是憋笑憋到了极致。
而此刻的景元——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凝固了。
那张俊美无俦、惯常带着从容笑意的脸,此刻仿佛戴上了一张名为“生无可恋”的面具。
瞳孔深处是剧烈的地震,嘴角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弧度向下撇着,像是被人强行缝上又扯开。
他心中仿佛有千万匹神策府的战马在践踏、嘶鸣、疯狂奔腾,最终汇成一声无声的、绝望的、响彻灵魂的呐喊,
求你了!
素裳!
我的素裳主管!
我的素裳大人!
您可千万、千万别说是我教出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