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苓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再言语,她明白江念的用意,把事情闹大了,叫大王知晓,周围一圈人少不得要受牵连,她阿史家,还有今日随行的众人。
就连阿多图大人亦不能幸免,罢黜职官都算轻的。
对江念来说,此番不过是失了些钱财,人虽受了伤,也无大碍,金锦之物她有的是,身外之物而已。
几人听了,哪能不知江念的好意,特别是阿史苓,当即就红了眼眶,拿袖子擦眼抹泪。
“没事,没事了,走罢。”江念拍了拍她的手,只要忍个几日,待眼伤痊愈,大家都能相安无事,阿史苓和阿多图不用受责,几个婢子亦能免惩。
因男子不能进入聚宝阁,阿多图带亲卫们在院墙外的空地上候着,里面的闹动传不到这里来。
月色渐浓,还不见人出来,正要上前问询,远远看见门帘打起,几道熟悉的身影从楼内走出,径直走到马车边。
秋月和珠珠护着江念坐上一辆马车,珍珠护着阿史苓登上另一辆马车。
这会儿夜色朦胧,阿多图没注意到什么异常,调出几名亲卫,送阿史苓回府,自己仍随在江念的马车边,亲自护她回王庭。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出,走到一个岔路口分开。
阿多图护着马车进入王庭后,就听到马车里传来那名叫秋月的丫鬟的声音。
“今日劳烦大人了,就护送到此罢。”
已是进入王庭,阿多图没作多想,领命带人退下。
待人离开后,秋月揭帘对外吩咐道:“去宫医署。”
赶车人应下,驾车往宫医署行去。
到了宫医署前,秋月下了马车,进入宫医署的院子,没一会儿又趁黑走出来,登上马车。
“主子,你看,弄来了。”秋月摊开一个纸包,里面是一些纱布和两瓶膏子药。
江念点头道:“来罢。”
珠珠在一边打起车帘,让宫医署的檐下光烛透进来,担忧道:“这……这样真的可以么?大王若是知晓了,定要恼。”
江念摆了摆手道:“不打紧,我有法子瞒他。”
秋月听了,不再耽搁,先给江念右眼上了药膏,覆上纱布,最后系上绷带。
“主子,好了。”
江念“嗯”了一声,马车调转方向,往西殿行去。
然而,江念不知,傍晚时分,呼延吉等她不回,便派了人守在王庭大门前,是以,马车一进入王庭,就有人向呼延吉传话,落后车行到哪里,做了什么,皆有人一五一十地通传。
江念在西殿前下了马车,殿院的宫侍们见她回了,忙迎了上来,把人接进殿中。
木雅望了江念一眼,忧心道:“眼睛怎么了?”问过后又看向秋月。
秋月并不言语,面上难为,眼神躲闪。
江念微笑道:“无事。”
木雅聪明的不再问了,叫两名宫婢随侍,自己留在外殿分派宫人们手头上的事务。
江念进入寝殿内,就见呼延吉坐在矮案前喝着花茶。
她走到毡毯边,踢了鞋,移步到他的身边,敛裙坐下:“我回来,你怎么看也不看我一眼?”
呼延吉转过头,往她脸上望了望,戏说一声:“哟!这是受伤了?”
“没受伤呢,在外面玩时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上了点药。”江念说道。
呼延吉拉长腔调“哦——”了一声,伸出手,就要去取纱布:“让我看看,进了什么东西。”
江念忙侧过脸,让呼延吉的手落了空。
“东西清出来了。”江念不想停在这个话上,遂岔开话头,“妾身还未用晚饭,大王吃过了?”
呼延吉收回手,朝外吩咐上饭菜。
“等你呢,玩得不愿回了?”
江念刚想依在他的肩头,宫婢们进寝殿摆饭,于是忙端正身子,收回搭在他身上的手,然后起身,坐到他的对面。
呼延吉往她脸上看了一眼,又移到她右眼上的白纱布。
饭菜上好,有片如薄翼的鱼片汤,奶白的汤面上撒着碧翠的葱花、鲜酥的羊羔肉、清蒸的珍珠丸,还有两盘鲜蔬菜,又上了一花碟的甜点。
宫婢们退下,两人开始用饭,先时不说话,江念抬眼看向对面,见呼延吉微垂着眼,脸侧的腮骨随着咀嚼缓动,因心虚作祟,便没话找话说。
“苓姑今日带妾身去看了蹴鞠赛。”
呼延吉“嗯”了一声,抬眼问道:“好看么?”
江念点头道:“再没有比这更精彩的赛事,这次没看够,下次再去。”
一语毕,呼延吉默然不语,也不接她的话,江念心里有些急了,放下碗筷,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我说话,你怎么也不应一声?”
“应什么?”
“妾身还想去看比赛。”
呼延吉“嗯”了一声,算是应下,可江念总觉着不对,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还未等她多想,呼延吉又道:“赌钱比蹴鞠更有意思不是?”
江念心里一突,心道这是瞒不住了,遂说道:“你知道了?”
呼延吉本是有气的,见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又说不出重话。
“你以为呢,回了王庭,图奴就过来向我报知,我能不知道?”
江念听后,先是呆了呆,反应过来,应是她去宫医署的空当,阿多图往西殿报知,这样说来,呼延吉只知她去了聚宝阁,聚宝阁内的事情,他是不知晓的,遂暗暗松下一口气。
“我只进去见识一下,倒真让我大开眼界,咱们夷越竟有这样有趣的地方。”
呼延吉听她说“咱们夷越”,心里舒快不少,跟着面色也缓了下来,他怎会看不出来,她不想成日困于这高墙之内。
“你若再想出王庭,只告诉我一声,我叫人跟着你,只是赌坊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日后还是少去。”
江念狠狠点了点头,亲自给他舀了一碗鱼汤,递到他面前,小意道:“尝尝。”
呼延吉从她手里接过,江念便重新坐回对面。
用罢饭食,宫人们进来清了桌面,重新熏香,二人以香茶漱口,因呼延吉在江念未回时已沐过身,便从书架上拣了一本书,倚在窗榻上懒懒地翻看。
江念则在宫婢们的随侍下出了寝殿,穿过露台,去了沐室。
秋月替江念宽去衣物。
江念挥手让其他宫婢退出,吩咐秋月:“这眼上的纱布一并摘了罢,这里潮热,捂着难受。”
秋月应下,小心地将那片纱布拿下,然后看向眼周的伤处,没有半分轻减,反比刚才还肿了些。
“主子,要不还是告知大王,眼上的伤可不是玩的,万一有个什么不好,婢子的罪可就大了,死一万次也不够。”
“一会儿你再给我上些药。”江念说道。
秋月应下:“那婢子现在去把膏子药拿来。”
江念点头。
秋月退下,江念除去身上的披衫,走到池边,慢慢入到温泉池内,双手捧起水往脸上一泼,就势一闭眼,睁眼之间拿手拭去脸上的水渍,不小心擦到右眼的伤,疼得“嘶——”了一声。
“怎的了?”一道关心的声音从后响起。
江念浑身一震,将身子往水里一矮,往池中央走去。
“大王不是才洗过了,怎么又来?”
呼延吉的声音从池岸传来:“过来同你说说话。”
他现在十分离不得她,在跟前时还不觉得,他从前廷回来见不到她的人,心里就是空的,做什么都没劲头,好不容易延挨到傍晚时分,仍不见她回。
怎么回来后像有意躲着他。
“我一会儿就起身了。”江念说着,把额发往前拢了拢。
她越是避着,呼延吉就越是起疑。
“你过来。”
江念怔在那里不动,假模假样地撩水。
呼延吉彻底肯定了,绝对有事,声音陡然一变:“江念,我说话你没听到?”
江念仍是立在池中不动身,背对着呼延吉,脑中快速想着找什么说辞,就听到“哗啦——”的水声响动。
池水震荡起来,波纹一圈一圈扩散到她这里,心里一紧,慌得划开水,往前奔去,然而还没走上两步,被一个强悍的力道拉住,带了过去。
江念双手抵着,只顾垂着颈儿,右侧微湿的发丝黏掩在脸上。
呼延吉挑起她的下颌,让她的脸迎向自己,伸手拨开脸上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
江念把脸侧到一边,不愿他看。
“别动。”
男人的声音明显已押着火气,说着,指尖略施力道,将她的脸带正,凝目盯视着那处眼伤,然后指尖颤抖着在她眼角抚了抚。
“怎么弄的?”呼延吉低声问道。
江念想糊弄过去,便将一双凝如莹雪的酥臂环上男人的颈,再将脸贴在他湿热的胸口。
男人的衣襟稀皱在胸前,透出里面的肉色。
“蹴鞠比赛的时候人太多,太热闹,不小心撞了一下,就成这样了……”江念以为故作软腔,这事就能糊弄过去。
呼延吉“嗯”了一声,问道:“撞在什么物儿上?”
“在一处拐角撞的,哎哟——当时可疼……”说着把脸仰起来,闭着右眼,递给呼延吉看。
呼延吉低下眼,一双双琥珀色的眼眸,落在她的眼梢上。
江念缓缓睁开右眼,截住他的目光,心里突然一疼,也不知为什么难受,应是被他眼睛中流露的情绪感染了。
然而,男人单刀直入地发问:“谁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