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约既定,合作初成,两人也不再耽搁,当即便决定启程返回京城。
余瑾本想自行骑马,萧雨微却坚持让他乘坐自己的马车,言说谷中道路崎岖,余大人一路辛苦,理当好生歇息。
马车缓缓驶出通幽谷,车厢内,气氛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余大人,”萧雨微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冬日景象,终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雨微斗胆一问,您……您是如何懂得这般精妙的制糖工艺的?此等技艺,便是宫中御用的匠人,怕也闻所未闻。”
余瑾端起车内小几上温着的清茶,呷了一口,半开玩笑地说道:“萧大小姐有所不知,本官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格物致知,无所不通。区区制糖之法,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他这番略带自夸的话,若是放在旁人耳中,定会嗤之以鼻,但萧雨微想起他之前种种不可思议的手段,以及那神乎其技的制糖过程,竟是信了三分,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愈发深不可测起来。
恰逢此时,窗外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不一会儿,便化作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
余瑾望着窗外的雪景,忽然开口吟道: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萧雨微闻言,凤目中异彩连连。此诗句意境开阔,气势磅礴,绝非寻常文人所能作。
她不禁再次审视身旁的余瑾,这个男人,既有雷霆万钧的手段,又有精益求精的匠心,如今看来,竟还有如此惊世骇俗的文采。
他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一面?
余瑾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萧雨微看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份探究与好奇,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钦佩。
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不少。
就在此时,马车行至一处下坡,车轮碾过一块凸起的石头,车身猛地一颠。
萧雨微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一旁倒去,恰好落入了余瑾的怀中。
温香软玉在怀,余瑾只觉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兰体香,心中微微一荡,但旋即便反应过来,迅速松开手臂,刻意将头转向窗外,语气平静地说道:“路滑,萧大小姐小心。”
萧雨微也已回过神来,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霞,连忙坐直身子,目光躲闪,不敢再看余瑾,只是低声道:“多……多谢余大人。”
车厢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便抵达了京城西门。
萧雨微在城门口放下余瑾,便径直吩咐车夫,带着那几样糖中“极品”,返回了位于城东的玉国公府。
此刻,玉国公萧云汇刚刚下朝,换上了一身宽松的锦袍,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端着一杯热茶,听着两个儿子说话。
长子萧雨柏,年近三旬,在翰林院任编修,为人方正刻板;次子萧雨钟,便是前几日在听雨小筑外与萧雨微有过不快的纨绔子弟,仗着父亲的权势,在京兆府挂着一个无足轻重的闲职。
“父亲,您是没瞧见今日早朝的景象!那余瑾小儿,仗着陛下恩宠,越发无法无天了!弹劾他的奏章,都快堆成山了!依儿子看,他这钧田司,迟早要自食恶果!”萧雨钟唾沫横飞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对余瑾的鄙夷与不屑。
萧雨柏也皱眉道:“二弟所言虽有些偏颇,但那余瑾行事确实太过酷烈,清查土地,本就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如今又闹得满城风雨,怨声载道。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
萧云汇呷了口茶,不置可否。他自然也听闻了朝中关于余瑾和钧田司的种种非议。
就在此时,侍女通传,大小姐求见。
“让她进来。”萧云汇放下茶杯。
萧雨微款款走进内堂,先向父亲和两位兄长行了礼,然后便屏退侍女,将自己在通幽谷与余瑾打赌制糖,以及最终余瑾成功制出三种前所未见之糖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述说了一遍。
同时,命人将那盘糖块呈了上来。
萧云汇起初听得眉头紧锁,待看到那盘中之糖,尤其是那晶莹剔剔透的冰糖时,眼中也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
他拈起一块冰糖放入品尝,只一瞬间,便被那纯粹浓郁的甜味所折服,赞道:“此糖……当真是妙品!竟比宫中贡糖还要胜过几分!”
“父亲!”萧雨钟却跳了起来,指着萧雨微道,“妹妹,你莫不是被那余瑾给骗了?他一个舞文弄墨、只知弄权的酷吏,哪会什么匠人的手艺?依我看,定是他从哪里寻来的西域奇珍,故意哄骗于你!你……你莫不是与他有什么私情,才这般替他说话?”
“二哥!你休要胡言!”萧雨微俏脸一寒,厉声道,“此事千真万确,乃是小妹亲眼所见,那糖便是用通幽谷的鲜果,在女儿的眼皮子底下制出来的!绝无半点虚假!”
萧雨柏也站了出来,沉声道:“妹妹,即便此事为真,你也不该与那余瑾走得如此之近!他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你与他交往过密,若是传扬出去,对我萧家的名声,大大不利!”
“都住口!”萧云汇猛地一拍桌案,沉声喝道。书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他看向萧雨微,语气缓和了几分,带着一丝宠溺:“雨微,你且仔细说说,这糖,当真是那余瑾亲手……或者说,亲自指挥下人制成的?”他深知自己这个女儿的性子,若非亲眼所见,绝不会如此笃定。
“回父亲,千真万确。”萧雨微再次肯定道。
萧云汇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久经宦海,更是执掌萧家偌大产业多年,自然能看出这三种新糖背后所蕴藏的惊人利益。若是萧家能掌握此等制糖之法,其财富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他沉吟片刻,问道:“余瑾此人,心思深沉,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将此等好处送予我萧家。说吧,他有什么条件?”
萧雨微便将与余瑾的赌约,以及后续五五分成的合作提议,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什么?!要我萧家全力支持钧田司?还要配合他清丈田亩,推行新税法?”萧雨柏和萧雨钟闻言,立时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再次炸开了锅。
“胡闹!简直是胡闹!”萧雨钟跳着脚道,“那余瑾分明是想将我萧家拖下水,绑上他那艘破船!清查土地,本就是得罪满朝勋贵的事情,我萧家岂能与他同流合污?”
萧雨柏也面色凝重道:“父亲,妹妹,此事万万不可!这制糖之利虽大,但若因此得罪了朝中同僚,甚至触怒了那些真正的权贵,那我萧家百年基业,恐有倾覆之险!孰轻孰重,还望三思啊!”
“够了!”萧云汇再次喝止了两个情绪激动的儿子。他何尝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支持余瑾,便意味着要与朝中大部分守旧势力为敌,风险巨大。但若能掌握这独一无二的制糖秘法,其带来的利益,也同样诱人。
他看向萧雨微,缓缓说道:“雨微,此事事关重大,为父需要仔细斟酌一二。这几日,你先稳住那余瑾,切不可得罪于他。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能不得罪,还是尽量不要得罪的好。”
无论最终是否与余瑾合作,这位搅动大安风云的年轻人,都已然成为萧家不得不慎重对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