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汤皇帝的声音很轻,像是夜里吹过的一缕风,但始终还是传到了西颢的耳朵里。
这位重云山的掌律面无表情,大汤皇帝说的话很有道理,他来到他的城,想要动念做些什么,事情做了,自然是要大汤皇帝承受代价,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提前说一声,对方自然有理由愤怒,愤怒之后,也自然可以将他想做的事情弄到做不成。
这也是为什么,在大汤皇帝知晓西颢悄然来了之后,要通知白池的缘故。
大汤皇帝不是那种绝对正义的人,换句话说,没有哪个皇帝会是这样的人,但皇帝通常都很骄傲,都不太愿意受制于人,就算是宝祠宗要做什么,大汤皇帝都不见得都会遵从,何况西颢还不是宝祠宗出身的修士。
“看起来外面的传言倒是不太可信,陛下在这世间,总归没有那么软弱。”
西颢轻声开口,声音里有些特别的情绪,很复杂,但流露出来的,便有些讥讽。
大汤皇帝不以为意,只是站在窗前,问道:“朕听说那个年轻人在内门大会上和西掌律有些过节,怎么,那些个过节能让西掌律记这么久,甚至因为这么点过节,便要想要加害自家宗门的天才弟子,一山掌律,就这么点胸襟吗?”
西颢听着这些话,脸色没有什么改变,他只是看着那些布缦,当然要看的,还是那些布缦之后的大汤皇帝。
“谁说我要杀他的?”
西颢忽然开口道:“陛下难道以为,我进宫来,只是为了这件事吗?”
大汤皇帝故作诧异道:“那掌律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是觉得朕的道观好看,想来看看?”
西颢说道:“我来这里,是跟陛下说一声,这桩事情是我重云山的事情,也必将由我们重云山自己解决,任何外人,想要做些什么,都不行。”
听着这话,大汤皇帝张了张嘴,无声而笑,他自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自从他知道重云山要派西颢来帝京,而西颢又久久不至之后,大汤皇帝便已经可以判定,这位重云山掌律和周迟之间一定有极大的分歧,他在帝京,对重云山知晓的没有那么清楚,但他有着敏锐的感觉,知晓这里面一定有事情,要不然他不会选择在今夜再见一见西颢。
作为大汤朝的皇帝陛下,他要应对的从来不只是那些所谓的百姓,而是这些盘根错节的山上修士,他要处理和他们之间的关系,其间要付出的精力,并不少。
至于此刻,说起周迟,大汤皇帝的想法自然不少。
大汤皇帝笑了起来,“掌律果然是掌律啊。”
言语里此刻便没了情绪。
西颢平静看着他,这位重云山的大人物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他没有马上离开。
大汤皇帝似乎也没有要赶人的意思。
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即便有过不愉快的对话,即便双方从来不是朋友,但在某些时候,也总是会心平气和地坐下,好好说些什么东西的。
这似乎就是那些女子总喜欢对男子说的话,“你能不能成熟一些。”
成熟的男子是什么样的?
在那些女子,在世人的眼里,成熟的男子不会因为情绪而左右自己,而让他们如何做的,只有两个字。
那两个字叫利益。
至于对错,并不是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况且,对错这件事,本就是某些人的定义,谁又说得清楚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才是错的?
共识能让人知晓对错定义,却连最基本的约束两个字都做不到。
……
……
清晨的时候,帝京城下过一场小雨,但小雨很快便在晨光铺满这座帝京城的时候便已经消散,只剩下一些浓雾,遮挡行人视线。
一座贴着封条的小院前,高大男人推门而入,封条却没有毁去,而是如同被风吹开一般,当然随着封条一起被推开的,还有那扇普通的木门。
夏天的时候,在一场大雨里,这座小院地底,死过无数人,后来官府的人来了,将尸体带走,将此地封存。
如今已经是秋天,那些尸体早就腐朽变成了白骨,也早就被人带走,看不了尸体,所以这个高大的男人便来了这里,来看当日发生过厮杀的地方。
看着这座不大的小院,高大男人想起了自己曾在某座小镇上看到的那座小院,布局不同,地方也不同,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生出了些恍惚之感。
在院内站了片刻,西颢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走到了那边屋檐下。
看了一眼远处那些用力铸造泥盆的工具,这位重云山掌律挑了挑眉。
然后他再走进一间屋子,进入了那个宝祠宗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才开辟出来的地底世界。
当然,这个地方不知道藏着多少罪恶,有多少无辜的女子,曾经被他们抓住,关在这里,之后又送到了东洲各处,如今这个地方被发现,宝祠宗的修士们死在了这里,最后一批的女子获救了,但在这之前的那些女子,还遭受着痛苦的命运,没有人会去追究这个地方之前发生过的故事,因为牵扯到了宝祠宗。
西颢不会去想那些事情,因为那一切都和他无关,他是重云山的掌律,他要想的事情,从来都是关于重云山的。
他走在地底,在那些通道里走着,偶尔停下,便是想要看看那些痕迹,周迟在离开之前,便已经抹去了自己制造的痕迹,但抹除那些痕迹,自然还会有新的痕迹。
所以西颢在看这些痕迹。
其实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这些痕迹了。
他离开重云山之后,先去了一趟紫气镇,那座小镇外的荒山里,有一座洞府。
之前他曾派人去探查过,却没有得到什么,所以他下山之后,去了一趟,当然,那边也没有留下什么气息,但同样有痕迹。
是为了抹除痕迹,而留下的痕迹。
看着这道痕迹,西颢微微挑眉,虽说没办法在这里察觉到什么气息,但这抹除痕迹的手法却是一致的。
所以看到这个之后,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数。
不多时,西颢从地下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天空,此刻远处的天空里阴云密布,好似又有一场雨要在之后来到人间。
……
……
城南有一间胭脂铺子,叫做徐记,这家胭脂铺子极大,所卖的胭脂极好,帝京城里不少达官贵人家的娘子都喜欢,每日都是人满为患,据说就连宫中的那些贵人都是用这家的铺子。
因此这般,徐记的胭脂就更难买了,不过那些在帝京城里地位尊崇的大户人家小姐却不担心,因为身份的缘故,她们常常会提前便让铺子里预留一些胭脂,而徐记自然也不会扫了那些人的面子,故而每日放出来给普通百姓的胭脂便越发的少了,而那些小姐们,反倒是不会担忧买不到。
此刻的徐记铺子后堂里,有女子听着外面的嘈杂声音,微微蹙眉,“今日人还是这么多。”
正在从柜子里拿出给眼前这位小姐预留的胭脂的一个妇人笑道:“每日人都多,只是胭脂不太多,大多数人来,都是要失望回去的,哪里像是小姐这样,能每次来都买到的。”
妇人将胭脂拿出来,笑着说道:“不过依着小姐的容貌,其实这些胭脂也就是点缀而已,用不用,其实都没什么的。”
女子笑着说了几句,心思便已经被桌上的胭脂引了过去,她自然也没心思再听这妇人说些什么。
“就要这几样吧。”
不多时,女子的目光从桌上的胭脂上移开,但抬起头来的时候,眼前可没有那个妇人的身影,反倒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在这里看着她。
“你是谁?!”
女子有些警惕,因为眼前的男人很面生,他身上的气态也不像是铺子里的人。
高大男人是西颢,但他却不会对眼前的女子说些什么,哪怕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内阁首辅严惟的孙女严槐。
这样的身份,也不值得西颢如何重视,他只是伸出一只手,手指按在眼前女子的眉心,一抹光华随即落了进去。
不多时,严槐的眼神变得有些茫然,好似失了魂魄。
更不多时,她的眼神又变得清明起来。
西颢在空中点了点,有些气息浮现,最后凝结而成一幅画像,是个年轻人的画像。
是周迟。
“那日在地下被解救之前,见过他吗?”
西颢终于开口,没有任何的拖泥带水,直入主题。
严槐听着这话,眉头蹙起,似乎在努力思索,不久之后,她缓缓摇头,“没见过。”
听着这三个字,西颢眼眸里闪过一抹失望之意,但也没多说什么,他知晓眼前的女子被人抹除了气息,他虽说能动用一些手段,在她的记忆点开一些东西,但具体有多少,其实都很不好说。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西颢也不多说,一挥袖之后,再次抹去这个女子关于自己的记忆。
严槐昏倒在地上。
然后西颢消散在了原地。
过了不久,严槐醒了过来,她已经记不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不知道为何,她却想起了一些更久远的事情。
“原来是你救了我。”
严槐喃喃开口,脸上浮现了些淡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