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思衡坐着马车赶到傅家门口的时候,正有一帮刑部差役在宅子里进进出出,不停的将里头的东西往外搬。
妆台铜镜,香炉屏风,一应家私,悉都堆放在院中,旁边立着一个着绿袍的刑部小官正在清点,不时拿毛笔在册子上勾画一番,场面一时竟有点眼熟。
至于傅秋芳和傅家几个下人,也都被赶出门外候着,旁边还有几个官差看守,不准随意走动,更不准再入内。
刑部那小官见着有马车靠过来,认得马车上挂着灯笼的标记,忙将到嘴的呵斥又咽回去,弯着腰小跑过来,赔笑道:
“伯爷来此,不知有何吩咐?”
林思衡一眼已瞧见傅秋芳,便没急着搭理这小官,从马车里出来,朝秋芳招招手,那看守的官差眼见自己的上官都这般卑躬屈膝,更不敢拦,任由秋芳往这边走来。
“怎么回事?”
秋芳低泣两声,缓缓摇头道:
“我也不知,今儿一早上,他们便找来,拿着文书封条,说是我哥哥犯了国法,要抄家抵罪......还说我哥哥贪了一万两赃银,都要搜出来,若不够数,便要将家中财物下人悉数发卖!”
眼见着林思衡脸色不大好看,一旁那小官吓的面无人色,赶忙解释道:
“伯爷!伯爷容禀,下官也是按着吩咐办事,这这这朝廷里下的文书,下官着实不敢徇私啊!”
林思衡斜她一眼,冷笑道:
“倒不曾见你们办别的事,有这样积极的时候!查出来多少?”
那小官儿结巴了一下,抹了下头顶的汗水,谄媚道:
“只...只一千两不到,还有几件玩物,也值不得多少银子。”
秋芳在一旁听着,微微偏过头去,她家中纵是原先有些财物,然先前傅试四处求人,意图脱罪,已送出去了大半。
昨儿夜里傅试之妻还家,又卷走了好些值钱的物件,夜里又有几个下人,趁着人心惶惶之际盗取财物,私自出逃,这几次三番下来,哪里还能剩下多少?
林思衡抬眼望了一眼这傅家宅子,既然有朝廷的旨意,林思衡眼下也不好强拦着,又看向傅秋芳,温言道:
“可有什么打算?又或者有哪家亲戚尚可投奔的?”
秋芳红着眼眶,迷茫而惶惑的摇摇头:
“我家中祖籍潭州,京师并无旁亲。”
“既如此,先随我走吧,替你寻一处先安置着。”
秋芳面色犹豫,抬起眼来,定定的看着他,她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胸中岂无半点心气,原先两人之间的地位已有高下之分,不能匹配,到得如今,更已是云泥之别了。
前番登门求救,已叫秋芳大为羞惭,如今又这般难堪,正落在心仪之人眼里,她一介闺阁女子,更未及出嫁,今日若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这轿子,叫世人去做何想,更是不问可知了。
可若不如此,秋芳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兄长入狱,嫂子一朝还家,也了无音信,竟只留下她一人...正拿不定主意,身后的小丫鬟低低念叨一句:
“姑娘,咱们可怎么办啊...”
林思衡也不催促,秋芳看了许久,倏而长长的叹息一声,合上眼睛,微微垂下头来,不发一语,缓缓将自己的手搭在林思衡的手上,顺着他的力气,进了马车。
那小官稍稍愕然,小声提了一句:
“伯爷...这...按理,这位傅姑娘是要...”
林思衡眯起眼睛:
“按理?傅试有罪,与一无辜女子何干?既要抄没财产,也由得你们,难不成还要牵连无辜?这位傅姑娘我带走了,若是有哪位大人觉得不妥,自让他来寻我!”
说着便也一道进了马车,吩咐回转,那小官听他这般说话,哪里敢强和他别苗头,天底下终究也没有几个强项令,便只得乖乖让他一旁去,躬身送马车离开。秋芳的小丫鬟赶忙混在里头,也不曾有人来阻拦。
那马车已行的远了,这小官方才直起腰来,连连摇头,暗道可惜。
他早听闻傅试家中有一十分美貌不凡的妹妹,方才瞧见,更暗暗惊为天人,正寻思办法,意欲回头威逼利诱一番,说不准能有机会一亲芳泽,眼下人被带走,这番打算自然成了泡影。
暗暗啐了一口,把那册子又从怀里翻出来,顺手多勾画了几样物件:
靖远伯既然出头,强行带走了傅家女,自然也该有几件随身的行李才是,想来自己多拿几件,也不会有人追查...
马车缓缓而行,傅秋芳缩在角落里,眼下也止了泪水,一路沉默不语,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什么心事,林思衡知她心乱如麻,况且只怕还有几分难堪,也不好打搅,马车里便就此沉默下来。
绿衣两边看看,方才她就在马车里待着,因有许多外人,林思衡便没叫她出来,绿衣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位傅姑娘,不免盯着她多瞧了一阵。
林思衡专门坐着马车赶过来瞧,其中心意,绿衣自然明白,见两人都不吭声,那也只得她来开口了,腮帮子暗暗的鼓了鼓,伸出手来,拉着秋芳的一只手,柔声道:
“姑娘暂且放心,昨日姑娘来寻,知晓傅大人出了事,公子已吩咐人去想办法,或许不日便有佳音,眼下姑娘还是要先保全自身为要。
一早听说有官差寻到姑娘家中,公子便大为心切,连饭也顾不上吃,便吩咐着要来这边瞧瞧,倒正巧撞见,姑娘可有别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