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酸秀才鬼一声大骂,也不过是声厉内荏,却不敢对阆九川如何,他穷酸归穷酸,老归老,但做人做鬼多年,也是知道好歹的,对方是不是好惹的主,他心里门儿清。
尤其是阆九川给他来了一下,他感觉灵魂都弱了一分,可不敢去惹她,顶多就嘴上逞强两句。
梁锦锋却不然,他也听到那阴森森的叫骂,吓得双腿跟煮久了的面条似的,软绵绵的,愣是使不上一点力气,脸色煞白地看着那骂声方向,哆哆嗦嗦地问:“谁,是什么鬼?我梁锦锋,活了小半辈子,从不行差踏错,还乐善好施,自问没做什么亏心事,为何要缠着我?”
阆九川看向穷酸秀才,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他有什么恩怨,解了便是,何苦纠缠不去?做鬼多年不投胎,就为了缠他,也没有往死里害他,可见只是个小冤结,不妨解了?”
“老朽不解又咋的?”穷酸秀才犟着脖子说。
阆九川道:“那我就只能将你强行送入鬼门了。”
“你,你敢!”他变了鬼脸,道:“我就不去投胎,鬼都不能奈我何吧,你怎能?”
“误人前程,你所为已经有伤福祉。”阆九川微微摇头,道:“他中进士为官,会为民请命,当个好官,一个地方有个好官,那地儿就可富,百姓可安,你耽误着他不前,不就是伤了百姓福祉么?这孽力,你担了,以后都没法投个好胎。”
阆九川这话一出,梁锦锋一呆,他还没当官呢,这小东家对他的评价就这么高?
要是他做不到,岂不是她说错?
“就凭他能当个好官?”穷酸秀才明显不服气,白胡子吹得飘起来。
阆九川淡淡地道:“你跟着他也不是一日半日,而是十数年,他的为人如何,不管明里暗里,想必你比谁都有数。”
穷酸秀才一噎,没有反驳,也确实如此,有些人表面一套,暗里一套,揣着个假面做人,但梁锦锋呢,虽然也有一堆小毛病,但做人却算是端方,不是那种伪君子,还会帮助老弱。
见他不驳,阆九川又道:“那以你老的眼光看,这样的人,能不能当个好官?”
穷酸秀才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谁知道呢,有些人就算是个好人,也未必当得了好官。”
“心有百姓之人,总能作出一些建树的,看那建树多大罢了。”阆九川看他语气软和下来,问:“那你是和他有什么冤结?”
穷酸秀才面露缅怀和悲痛之色,恨恨地瞪了梁锦锋一眼,叹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我本姓孙名圭,名副其实的孙秀才,和他本是个同乡,可我没他好运道,二十岁才中了秀才,此后就一直折戟秋榜,真正的屡试不中,到我死的时候,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秀才公。”
孙秀才有些颓然,道:“但像我这样的人,也有不少,有些人连我都不如,考到死,一直都只是个童生,连秀才都考不上,这大概是我们这样的人,也就这个资质了,心有不甘罢了。但此子,一朝得志便猖狂,中了举人,喝了些马尿,就笑话我们这样考了一辈子的屡试不中的孙秀才。我与他同期考的,一时气不过,越想越悲愤,倒把自己给气死了,这怨气不甘散去,就没能去投胎,就跟着他,我也要让他试试屡试不中的痛苦,看他还敢不敢猖狂。”
阆九川无语:“所以就因为他出言不逊,你就每每在他考春榜时给他找麻烦?”
孙秀才有些心虚,道:“就是个小惩罚,就是让他知道考不中的痛苦。”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是他考不中,是因为有你作弄,他才考不中,不是他文采功底有限,而是被耽搁了。”阆九川淡淡地道:“若是你,有此文章功底,本是能戴杏花游街的,却因为有人作弄你,一次又一次地错失了,你当如何?”
孙秀才鬼脸青白,越发的无措。
如果是他,那对方就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无二了。
“我,我本来也想着再弄他这一次就算了。”他悻悻地说,愣是不敢再去看梁锦锋,道:“谁叫他那样看不惯屡试不中的人呢,我们已经足够痛苦了,他们还踩在我们的痛苦上张扬,叫人生恨。”
梁锦锋听不见孙秀才的话,但从阆九川的话里,却能脑补一些,他考不中,是真的因为身边有鬼在搞鬼!
何其冤!
他愤而起立,本也想破口大骂,但忍着了,跟着他十几年,到底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才招来这么个麻烦?
斯人已逝,还是别火上烧油才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物,拱手向着刚才骂声方向一拜:“不知在下何处得罪了仁兄,劳驾给个明白。”
阆九川便说了孙圭之事以及缠着他的因由。
梁锦锋一怔,道:“是杨柳村的孙老秀才?”
孙秀才哼了一声。
梁锦锋的回忆一下子上来,确有那么个事,顿时有些愧疚,又再次拜下:“当年年少无知,少年意气,一朝得志便猖狂,得罪了老先生,是怀甫的不是,昨日种种不辩解。我在此向老先生道歉,不该得志便看轻同期,日后也当引以为戒,愿和老先生一笑泯恩仇。”
他说着,跪了下来。
孙秀才阿怔怔的,忽有些意兴阑珊,道:“也罢了,本也是我没那个资质,作弄他这么多年,也够了。只要他此后真的能做一个好官,我走就是了。”
阆九川便给他传了话。
梁锦锋立即举起手指发誓,一旦为官,必为民请命,为百姓谋福祉,不敢作那尸位素餐的混事,如有违,愿遭天打雷劈,落入畜生道。
事到如今,这事算是能解了。
阆九川又让那梁锦锋的小厮去置办了些好酒好菜,买来香烛黄纸,化给了孙圭,她还亲自叠了些成色极好的金元宝化过去。
画了一道解冤结符,写入两人的名讳,烧了,这冤结就算是解了。
把孙秀才送走,接了梁锦锋的卦金,赠了几句,又道:“梁举人以后做得了官,若想起我来,给我立个小长生牌上一炷香就是了。”
梁锦锋一一应下,喜滋滋地走了,阆九川这才看向一直观看全程的宋娘子。
未等她开口,宋娘子就跪了下来,咚咚地磕头:“求小仙姑救救我儿!”
阆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