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开摩托车的水平一点都没提高,有坑就轧坑,没坑轧石头,时不时还要冲着河沟直直地过去,给坐车的人来一点视觉和精神上的刺激,把坐在挎斗里的谷俊宇颠得七荤八素,吓得心脏差点停了。
好不容易到了濉溪,谷俊宇下车就吐个没完,脸都白了。
有人问,不坐挎斗可以坐后面呀,有海绵垫子,多舒服。
不行啊,偏沉,翻车的风险更大,这是有血的教训的。
这里驻扎着国军的一个旅,对外号称一个师,当家的是上校肖杰,谷俊宇的老熟人了。
这次见面,他的日子好像更难了,堂堂师长,军装上也打了补丁,帽檐也变形了,人依旧是瘦巴巴的,显得两只眼睛特别的大。
后来才知道,他一个月才能吃到一次肉,而且只有两片。
谷俊宇看着也是心疼:“你这日子咋过的哟?”
肖杰当时很淡然:“没办法,物资紧张,皖北向来贫瘠,凑合过吧!”
谷俊宇叹口气:“守着大煤矿过苦日子,浪费不?”
“这话说的,卖给谁去?”肖杰无奈摊手,“挖出来的煤往上交,没钱拿,大阪师团一走,也没买家了。”
谷俊宇指着自己的胸口乐呵呵地说:“卖我呀!我拿子弹药品来换煤炭。”
肖杰乐了:“那敢情好啊,老客户了,熟门熟路的,你说,我加多少煤矸石进去比较合适?”
谷俊宇托着下巴回答:“老规矩吧,两成,给我留点余地,我也得赚点辛苦钱吧。”
生意就算是谈成了,就这么简单。
完事,谷俊宇赶紧打听夏雨林的事情:“俺雨林哥上次从徐州跑回来,现在啥情况了?”
“你跟我来。”肖杰带他来到一份地图前,指着河南商丘一带说,“他一回来,就被第一战区调到这里阻击日军西进,仗打得很不顺利,就调去了信阳…现在什么地方,什么情况,我们现在也不得而知。队伍成天整编来整编去的…”
谷俊宇有些困惑:“夏雨林挺有种的,也会打仗,咋就吃亏了呢?”
肖杰重重叹口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们是让一群当地老百姓给围了,硬生生给撵走的。”
谷俊宇更不明白了:“干啥呀?都是中国人,咋还撵中国人呢?”
肖杰脸色忧伤:“还不是一口吃的惹来的祸?当地大灾之年,百姓食不果腹,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了,报上去,上头根本就不信,没人救灾。这都半年了,光头校长还认为老百姓过得幸福美满呢,谁要是敢说不幸福,那就是造谣,报纸上天天鼓吹河南小麦大丰收,丰收个屁?麦杆子都长不出来!玉米苗露头就被晒干了。蝗虫一来,能把天啃了…”
肖杰越说越激动,谷俊宇赶紧劝住他:“这些话可不兴说!谈正事,老百姓咋帮日本人呢?”
“为了吃的呗!”肖杰显得很无奈,好像也有一肚子的怨气,“国府不救灾,日本人却忙着救灾,现在老百姓只想吃饱饭,谁能救他们的命,他们就帮谁,跟他们讲家国情怀,还是算了吧!日本人给他们发枪,他们转头就帮日本人打国军,拼命地打…这场会战,没开始,就已经败了!”
谷俊宇疑惑:“你怎么?”
话还没问出来,肖杰就自己回答了:“我怎么有这么重的怨气是吧?说实话,本来我是恨那些灾民的,后来,我奉命拦截那些逃亡日占区的灾民,看到那惨样,都没法说,我都不忍心拦他们了。”
一边说一边指着营区外的大马路:“那边,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路上,我的部队每天都得埋几十个人。你说,这仗,还怎么打?”
谷俊宇听后,也跟着叹气。不过,很快就振作起来,安慰说:“日本人的日子也不好过,也马上吃糠咽菜了,再坚持坚持!”
“我坚持他老格调的!”肖杰拍了桌子,“我他妈的都想去当汉奸了…”
谷俊宇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不要扰乱军心呀!你这个师长,是花钱买的吧?”
肖杰的情绪稳了一些,谷俊宇掏出随身携带的一个油纸包,掏出那本翻看了无数遍的《论持久战》递过去。
“肖师长啊,你当汉奸这么好干的?我就差点被玩死!”他指着那本书说道,“别管这书哪里来的,人家说的很有道理,你得相信,日本人必败无疑,这脚下的土地,还是咱们的!”
肖杰无奈地摇摇头:“这土地归谁,还有啥意义吗?倒不如跟着日本人,起码还能混条活路。”
谷俊宇感觉不是很好,坚持抗战几年的国军师长都能说出这种话来,这是绝望到了什么地步?
对形势的绝望,对上头的绝望,对这个世道的绝望,几乎把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给压成肉饼。
那这仗打得憋屈,就远非军人之过了。
“会好的!会好的!”谷俊宇也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只能反复说着这句没有任何营养的话。
肖杰苦笑:“好个屁,上头已经好几个月不给军饷了,我们都是杂牌,看看人家汤司令,吃的用的,枪炮子弹,都是优先供应,我们呢?别人剩下的,丢掉的,把我们当花子打发!”
谷俊宇听不下去了:“打住打住,知道你日子难过,这样,煤矸石,你加三成,哦不,四成,这水分都是你的了,我不要了还不行么?”
肖杰马上喜笑颜开,伸出大手:“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