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方向,层层叠叠的积云骤然压了下来,与渤海湾上空累积的黑云汇聚在一起,四面八方的朝着天津围拢而来,云层中翻涌着滚滚雷鸣,裹挟的凉风瞬间拉低了天地之间的温度,无论人畜,张嘴便能呼出一团白气。
天津城外、渤海沿岸,便是北方最大的盐场长芦盐场,最早可追溯至西周时期,《周礼》之中便有记载“其利渔盐”,至明代,洪武年间便镇置北平河间都转运盐司”,永乐年间改为“长芦都转运盐司”,正式定名为长芦盐场。
时至如今,长芦盐场盐田多达两千零三十四亩,有盐丁一万两千余人,占据整个华北地区盐丁数额的近一半,每年出产三十多万石的白盐和六百多块专供宫中使用、晶莹洁白的贡盐。
纳兰性德如今就在长芦盐场里,正和几个之前交好的盐丁在一起喝着茶,忽然觉得脖颈一凉,还没来得及反应,同桌的老盐丁已经跳了起来,顾不的什么失礼,扯着嗓子大喊着:“要下暴雨了!快扯篷!扯篷!”
周围正在草棚里休息喝茶的盐丁轰的一声跳了起来,朝着各个盐场里狂奔而去,那些被纳兰明珠以训练为名带来长芦盐场里给这些盐丁帮工的直隶团勇新军要拿着木锹铲着盐,要么正围在锅灶旁煮盐,见那些盐丁飞速冲来,起初还愣着,直到看见盐工们纷纷甩开苫布往盐廪上扑,这才醒过神。
只是还没等他们有什么动作,一场暴雨便倾盆而下,纳兰性德所在的草棚挡不住密如群蜂的骤雨,四处都在漏雨,纳兰性德坐的地方也不例外,瞬间便把衣衫服袍全数打湿,赶忙换了一个稍稍有遮蔽的地方坐着。
那些团勇新军的兵将更是不堪,许多人如同战场之上遭了敌袭一般慌忙扔下各式工具乱逃乱窜,大多都躲进了草棚之中,见到被暴雨淋成落汤鸡的同僚,嘻嘻哈哈的笑骂着,往日里严守纪律的模样不见了半点踪影。
纳兰性德也懒得去管束他们,在角落里拿着戈什哈递来的布巾擦着脑袋上的雨水,一边眯着眼看着盐场里的盐丁和少数团勇新军的兵将救急的情况,就在这草棚附近,那老盐丁正领着几个盐丁在盐廪顶上踩着芦草鞋打转,把苫布四角用麻绳勒紧,底下的新军兵丁两人一组拽着绳索,胳膊上青筋暴起。
雷声在云层里碾过,七十二座盐廪都罩上了青灰色的苫布,密密麻麻的豆大雨点砸在人身上,如同针扎一般疼,但那些盐丁却全然却不顾这帘子一般的密雨横扫,又赶忙去抢救盐滩和盐灶,暴雨之中,只见得隐隐约约的黑影在盐场中晃动。
“尽职尽责、不避风雨,多好的盐丁啊…….”纳兰性德拧着布巾,心中暗暗感慨着:“这么好的盐丁,每日收入不过十几文铜钱…….这长芦盐场,配不上他们!”
那些盐丁把各处盐灶、盐滩也得粗粗遮拦了,这才顶风冒雨的往草棚跑来,跑到近前,却发现草棚里已经挤满了躲雨的团勇新军兵将,而这些兵将却没有让开的意思,那些盐丁只能畏畏缩缩的停在外头,或者赶忙去找其他躲雨的地方,狼狈的模样顿时引来草棚之中一阵嘲笑声。
纳兰性德眉间一皱,正要出声呵斥,只听得一声断喝穿透雨幕,震得草棚里嘻嘻哈哈的团勇新军兵将一个个脸色大变,慌忙站直了身子:“狗日的,一下雨一个个都跑得没影了,现在还是拉练的时候呢!你们这样就是逃兵!统统给老子滚出来淋雨,罚站到雨停!”
纳兰性德定睛一看,却是被暴雨浇得如同水人一般的的刘明承满脸怒色的踏雨而来,身边的护卫和兵卒如狼似虎的冲进草棚里,把那些不情不愿的兵将统统从草棚里驱赶出来,就在这盐场上排列阵形肃立着。
刘明承将那些盐丁请入草棚之中,也没有到草棚里躲雨,背着手铁塔一般立在军阵之前,军阵背对着风雨的方向,他则是直面着倾盆的暴雨,却是纹丝不动,盐场上肃立的团勇新军兵将本来许多人还不情不愿、满怀怨气,见刘明承跟着他们肃立淋雨,满腹的怨气顿时消散干净,一个个直挺挺的立在雨中,如同一杆杆笔直的铁柱一般。
“这位少侯爷,岂不是把我给架住了?”纳兰性德无奈的笑了笑,和那些盐丁交流安抚了几下,见暴雨稍稍小了些,领着戈什哈迈步出了草棚,径直来到刘明承身边。
“下雨之时领头跑的,就是那些八旗出来的兵将!”纳兰性德还没开口说话,刘明承似乎只是感觉到他来到了身边,便出声说道:“他们一跑,带动着许多弟兄跟着一起跑,留下来帮忙的,要么是我的旧部,要么就是咱们发展的兵将。”
他的声音不高,大雨倾盆之下传播不了多远,但纳兰性德就在他身边,自然听了个清楚:“那群八旗兵,明明大多都是托关系插入团勇新军之中的,平日里却没一丁点的自知之明,只知道耀武扬威,抱起团来欺负其他兵将,甚至在军规之外立下不少乱七八糟的规矩。”
“什么旗汉二兵相向走来,汉兵不能正视旗兵,什么用饭之时要等旗兵吃了饭,汉兵才能打饭,什么睡觉之时汉兵要给旗兵铺床,若是没有遵守这些规矩,就得遭到他们抱团排挤,乃至于殴打……”
“这帮八旗兵,仗着自己背后有关系,谁也管不住他们,把这直隶燕勇搞得乌烟瘴气,大多数的部队都给他们搅得乱七八糟!”刘明承冷笑几声:“但说到底也只是些欺软怕硬的家伙,惹谁也不敢来惹老子,是知道老子和您纳兰大人关系铁,敢在老子手下搞这些事,老子真能把他们军法处置!”
“他们不敢明面上对抗,便逮着机会偷懒耍滑,今日就是如此,一场暴雨而已,立马就跑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