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见李泠面色如霜,心底不由得发怵。毕竟那日竹林中二人险些越了雷池,这层关系本就暧昧,如今被撞见跟李溟胡闹,还真有点被“捉奸”的窘迫。
思及此,他只得没话找话:“内个,这雨来得倒急。”
李泠瞪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灵曜,你且往前走些。”
楚灵曜翻了个白眼,虽不愿,却不敢违逆师傅,只得一步三挪地往前蹭,耳朵却竖得老高,生怕漏了什么要紧话。
李泠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右手握紧剑柄,一字一顿道:“杨炯!你若敢招惹她,我便送你入宫当太监!”
“这话从何说起?我只当她是妹妹!”杨炯忙不迭分辩。
李泠恨不能将这混帐东西按在地上揍一顿,咬牙道:“当我是瞎子么?那日她单着一只绣鞋回来,以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是山路难行,不小心……”
“住口!再敢嘴硬,我现在便……”李泠眸光一寒,“噌”地将长剑拔出半寸。
“师……师傅!那日是路滑,我不小心……”楚灵曜结结巴巴地想辩解,却被李泠一记冷目瞪得缩了回去。
“都是你造的孽!” 李泠终究按捺不住,玉手隔着衣料狠狠拧上他腰间软肉。
杨炯疼得倒吸冷气,慌忙揽住她细腰,忙不迭岔话:“怎的大清早便出城了?”
李泠轻挣两下,终究没挣脱,只轻哼一声,松了手仍气鼓鼓道:“去翠华山。”
杨炯见她半是傲娇半是软语的模样,心头微动,右手不自觉摩挲她腰肢:“清凉寺不是早已查封了?”
李泠面上一热,声线却仍冷硬:“再动手动脚,小心剁了你的爪子!”
话虽狠厉,身子却不由自主往他怀里靠了靠。见他吃痛又不敢言的模样,强压下唇角笑意,正色道:“寻到了弥勒教主的线索。清凉寺近日有人活动痕迹,手下人发现了新的粪便,夜里还有鬼火与亮光。我原就奇怪,为何镇武司与皇城司都查不到他行踪,怕是玩了手灯下黑的把戏。”
杨炯拧眉沉思,眼底泛起担忧:“可带足了人手?莫要再出现上次那样的事来?”
李泠轻嗤一声,语气笃定:“我与那弥勒教主交过手,他武功不过尔尔,不是我对手。况且如今只是猜测,若大张旗鼓去了,反叫眼线泄了风声。”
杨炯听了,不动声色瞥向远处树林,见摘星处暗桩已得令隐匿,便不再多言,只将李泠轻轻往怀里带了带,调笑道:“听闻你暂停了北方武林的收拢计划?你怕李淑找你麻烦呀!”
李泠清冷面色微窘,轻哼道:“镇武司的事由得我做主,不劳你操心。”
“是是是,我不操心。”杨炯最擅对付这些傲娇公主,遂松开揽着她腰的手,转而握住她指尖,温言道,“整顿虽要整顿,却需讲究策略。”
“何谓策略?”李泠任他将自己手指勾得发烫,轻声相问。
杨炯嘴角噙着笑,娓娓道来:“北方武林到底是股大势力,若不纳入朝廷掌控,终是隐患。但收服之道,不止于镇压比武。你既是公主,自有朝廷做靠山,须得打开思路。
譬如全真派乃北方第一大派,若强行打压,反逼得他们勾结其他势力与朝廷作对。可细究他们根基,他们靠漕运发家,咱们便可用乘风速运的生意去分化拉拢。”
他顿了顿,指尖摩挲着李泠的柔荑:“再如北方镖局,大可纳入朝廷麾下,赐些官身、派些官方差事,他们既能安稳赚钱,何苦与朝廷为敌?还有那铁剑帮,依附铁矿而生,你便恩威并施,许他们采矿之权,却须送家中子弟入伍当兵,如此一来,隐患不就消弭于无形了?”
李泠听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倒说得轻巧,镇武司哪能与你王府相比?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手下不过是些吃朝廷俸禄的武林人,有时连薪俸都得拖欠数月才能凑齐,哪有你说的那般容易?”
杨炯淡笑,携她转入翠华山,捏了捏她掌心,温言道:“日后自会容易。”
李泠心头一跳,脸颊微烫,却仍作冷傲模样不言语。她如何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自那日竹林纠葛,她这身子心魄便已属了此人。虽说女儿家清白受损,可生死关头他仍记挂着自己,单凭这份担当,便知是个可托之人。
只是这人身边莺莺燕燕太多,直叫她又气又恼,当下狠狠瞪他一眼,望着漫山修竹,低声道:“你莫不是想稀里糊涂吞了我的镇武司?”
杨炯愣了愣,苦笑道:“你行事这般不隐秘,才罢手便叫李淑知晓了,我要你这透明的镇武司作甚?”
“那……我终究是缺银钱,得靠她资助!” 李泠面色赧然,声音渐低。
杨炯抬眸,见楚灵曜正用油纸伞敲打竹子撒气,心头暗笑,面上却正色道:“河中府海沙帮霸占河沙生意,强占田产,无恶不作。你集中力量端了他们老巢,产业充公后,我自会遣人帮你打理。有了银钱,方能壮大势力。日后佛门、道门及南方武林,都需你从中制衡。”
李泠郑重点头,心下明白杨炯此举是给足了信任。无论真心抑或试探,她总要做出番事业,日后方好在姐妹中抬得起头来。
正这般想着,忽见楚灵曜挥着油纸伞击打翠竹,那竹叶上的雨珠经此一震,纷纷簌簌坠落,小姑娘躲闪不及,霎时淋得成了落汤鸡。
李泠眉尖微挑,故意沉下脸道:“像什么样子!镇武大总管连把伞都执不稳,若叫江湖中人见了,岂不是笑话我镇武司没个规矩?”
楚灵曜甩了甩湿发,指尖将油纸伞转得哗哗作响,小声嘟囔:“师傅的手才不稳呢!连呼吸都乱了!”
“你说什么?” 李泠眼尾一扬,手按剑柄,楚灵曜忙缩着脖子躲到杨炯身后,不想伞骨却戳中他后腰。
杨炯闷哼一声,李泠剜他一眼,复又看向楚灵曜:“躲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修行不精进,嘴皮子倒利索,明日起加练三炷香时辰的剑招。”
楚灵曜闻言瞪大了眼,“啪” 地撑开油纸伞遮住半张脸,透过伞骨缝隙偷瞄杨炯。
见他扶着后腰苦笑,忽的壮了胆子道:“师傅刚才与侯爷十指相扣时,怎的不讲究规矩!”
话未说完,伞面已被李泠用剑鞘敲得歪斜,小姑娘慌忙后退半步,鞋尖踩进泥水里,索性抓着杨炯胳膊再不松开。
李泠耳尖发烫,却仍绷着脸道:“再敢胡言乱语,即刻送你回荆州老家!”
楚灵曜撇了撇嘴,盯着地上水洼发起呆来,忽用伞尖挑起一片竹叶,看它晃晃悠悠飘到杨炯脚边,小声嘟囔:“我偏不走,侯爷还说要送我绣鞋呢。”
“侯爷侯爷,整日将男子名讳挂在嘴边成何体统!”李泠越听越恼,扬手欲敲她脑袋,却见那丫头灵活地躲到杨炯另一侧,油纸伞在头顶旋得飞转,溅起的泥点蹭得杨炯衣摆斑斑点点。
杨炯无奈摇头,刚要开口打圆场,却见李泠陡然伸手揪住楚灵曜后衣领,像拎小猫般将人拽到身前:“我且问你,昨日教的‘燕子穿帘’可曾练熟了?”
楚灵曜梗着脖子道:“自然练了!”
“既如此,便演示一番。”李泠指尖轻弹,楚灵曜的油纸伞 “咻”地飞出,直直插在竹节之上,“若让我瞧出破绽,今晚便不用吃饭了。”
小姑娘气鼓鼓退后半步,脚尖点地跃入竹林。青竹叶上雨珠未干,她却如春日乳燕般轻盈,在竹枝间辗转腾挪,衣袂翻飞处抖落串串水珠,那绣鞋面上竟未沾得半分泥星。
李泠抱臂而立,嘴上虽挑三拣四,眼底却掩不住赞许之色。
忽闻杨炯在耳畔低语:“你这徒弟倒是块璞玉,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功底,日后怕不是要成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
李泠轻轻颔首,凝眸细瞧楚灵曜脚下步法,不想那丫头落地时不慎踩滑,竟踉跄着撞进杨炯怀里。
李泠眼神骤冷,楚灵曜却像被火烫了般猛地弹开,油纸伞从竹节上滑落,“啪”地扣在自己头上,疼得她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哀嚎。
“笨蛋!”李泠斥了一句,却在楚灵曜抬头时,瞥见她通红的耳尖,心中不由得泛起无奈。
自那日归来,这丫头三句话不离杨炯,时而盯着自己小脚发呆,时而傻笑,时而叹气。这般怀春模样,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瞧得出心思。
可如今自己已陷进去,若这丫头再重蹈覆辙,师徒二人同坠情网,让外人如何看,岂不成了笑话?
正这般想着,却见楚灵曜攥着伞柄团团乱转,忽然指着远处惊呼:“师傅快看!那片竹叶竟是紫的!”
李泠顺着她指尖望去,只见雾气氤氲的竹林深处,几竿墨竹在细雨中若隐若现,叶尖泛着紫霞般的光泽。她刚要开口,忽听得远处传来碎石滚动之声,似有人踩着湿滑山路迤逦而来。
“有人来了,快藏起来!”李泠低喝一声,拽着楚灵曜躲进一丛灌木之后,杨炯则身形一闪,隐入竹林深处。
楚灵曜紧紧握着油纸伞,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偷偷拨开灌木枝叶望去,只见雾色中隐约晃着几个黑影,腰间佩刀泛着冷冽寒光。
李泠突然按住她的手,掌心暖意透过衣袖传来,小姑娘忽地想起方才师傅攥着杨炯的手时的场景,指尖怕也是这般温热,想着想着,耳尖便红了个通透。
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几句含混话音,待听到“清凉寺”“弥勒教 ”几个字时,李泠指尖骤然收紧,楚灵曜只觉被按得几乎嵌进泥里,却连大气也不敢出。
积水顺着竹叶脉络滑进衣领,她浑身湿透,冻得牙关打颤,却连个寒颤也不敢打。
李泠的呼吸声近在耳畔,比平日急促了些,不知是因紧张,还是方才斗嘴动了气。
待黑影渐远,脚步声消失在雾霭中,李泠仍未松手。直到山雀在枝头啼叫,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没事了!”
松开手时,却见楚灵曜嘴唇冻得发白,正要开口训斥,却见那丫头忽然指着她头发笑出声:“师傅,你鬓边沾了片竹叶!”
李泠抬手欲拂去发间竹叶,偏生怎么也够不着。
楚灵曜见状踮起脚尖,伸手替她摘下,指尖却不小心擦过耳垂。两人像受了惊的雀儿,猛地各自后退一步。
正此时,杨炯不知何时从竹林深处转出,手中握着几枚沾泥的暗器,挑眉道:“这竹叶上淬了毒,看来弥勒教的人果真在附近。”
李泠低头整理着被灌木勾乱的衣襟,刻意不去看楚灵曜通红的脸颊,沉声道:“先去清凉寺。”
言罢提剑便走,行了几步却不见楚灵曜跟上,回头望去,只见那丫头正娇憨地踩着杨炯脚背,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磨蹭什么!”李泠冷声斥责。
楚灵曜慌忙小跑跟上,经过杨炯身边时,压低声音道:“让你不给我说情,下次踩死你!”
杨炯先是一愣,望着师徒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哑然失笑。随即整肃心神,轻踩竹叶,追着二人朝着清凉寺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