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琰早就有所预料,随着几个商贾偷偷离开汴京,必然会有人着急。
她要的也是这个局面。
谢玉琰淡然地道:“将人请到堂屋里坐下。”
苏满下去安排,一旁的张氏有些担忧:“怎么会找过来?”
这些日子,虽然有许多商贾找上门,但都会聚去瓷行中,这次却来了南城码头。
谢玉琰道:“因为他们为的不是瓷行的事。”
准确的来说,他们想要的不是瓷器的买卖。
说完话,谢玉琰看向张氏:“娘不用着急,家里也不必准备什么,一会儿人也就都走了。”
张氏点点头,熟练地吩咐下人去做事,最近家中留了两个小厮、两个丫头,都是在码头上遇到人伢子买来的。
南城码头愈发繁闹,许多人过来做买卖,那些人伢子也是一样。带着十来个孩子站在码头上叫卖。
孩子们生得面黄肌瘦,看着委实可怜,张氏登时动了恻隐之心,不过也没有立即下决定,而是叫了于妈妈过去帮忙挑选,最终留下四个在家中帮忙。
两个男孩子,取名谢望、谢归,交给杨小山学规矩,两个女孩子谢贞、谢芳被于妈妈教过之后,在院子里做事,刚好最近家中来人多,两个丫头已经能熟练地待客。
十几个商贾到堂屋里坐下,谢贞、谢芳奉上了茶水退到一旁。
陈益修坐在最前面,商贾们推举他关键时刻为众人说话,来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不管谢娘子说什么,他都能应对。
抿了一口茶,就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陈益修立即将茶碗放下,屋子里也瞬间安静下来。
陈益修转头看去,果然是谢娘子带着人走了过来。
目光落在那张年轻的脸上,陈益修仍旧有些恍惚,这样一个女子居然高居行老之位,随即对上谢娘子的视线,那清澈、淡然的目光,让陈益修登时醒过神来。
堂屋里的商贾们纷纷起身行礼,等谢玉琰坐下,他们才重新落座。
谢玉琰端起旁边的茶来喝,这份从容,商贾们早就领教过了。
听说行老是个女子的时候,他们就想要气势压人,奈何到了瓷行之后,他们还没发难,就先被立了规矩。
有市易务的官员在,还有一众汴京的商贾,谁敢在那时候出言不逊?若是被逐出瓷行,手中的契书也就没用了。
现在不是在瓷行,周广源那些人也没在谢娘子身边,谢娘子却依旧面容平静地看向众人。
“不知诸位登门,所为何事?”谢玉琰淡淡地道。
商贾们立即看向陈益修,要说之前他们还各有各的思量,现在全都庆幸,要开口说话的人是陈益修。
陈益修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听说了一些消息,特意来向行老核实。”
谢玉琰没有说话,静等着陈益修的下文。
陈益修生怕被打断,如此正合他意:“有人传言说,那些离开汴京的商贾,不止是签了新契书,还从行老这里得到了好处。”
谢玉琰淡淡地道:“得了什么好处?”
陈益修心中欢喜,没料到谢娘子会这般配合,于是继续道:“石炭窑和香水行……不知这是不是真的?”
众人立即看向谢玉琰。
谢玉琰在众目睽睽之下,不会轻易承认,但他们后面也做了准备,能唤来一个伙计,证实他们听到大娘子与商贾在船中提及了香水行。
“是真的。”
清晰的声音传来,所有人的思量也就到此为止。
就这样轻易地承认了?
和预想中的不同,这次连陈益修都半晌才回过神,不过他还没说话,就听到谢玉琰继续道:“有何不妥吗?”
陈益修道:“行老能这般……自然是好事,不过……是否该一视同仁?我们来了这么久,行老都不曾说过,给我们这些补偿。”
他说的不是好处而是补偿,好处是谢娘子可以随意给的,补偿则是他们应得的。
谢玉琰抬起眼睛:“你们为的就是这个?若我与你们合开香水行,你们就能签新契书?”
这话问出口,几个商贾下意识点头。
真能得一个香水行,他们也就不在意能买到多少瓷器。
陈益修不由地有些紧张,既怕谢娘子就这样答应下来,又不想错过香水行这样的好事。
香水行砌的连灶台,不刨开的话,很难看到里面到底是什么模样,也就无法仿制,谢娘子愿意给出来,那自然再好不过。
“不过,”谢玉琰道,“我为何要给你们补偿?我可有亏欠你们财物,欠下你们人情?”
这话问得陈益修一怔。
谢玉琰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还是,你们帮我做过什么事,我忘记了?”
“若是如此,你们不妨说一说。”
这……
商贾们互相看看,忍不住低声议论。
陈益修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要按契书上提货,瓷行却筹备不出来,难道不该有补偿?”
谢玉琰颔首:“是该有,不过那是瓷行的事,所以我要与大家重新签契书,明年诸位购买瓷器,瓷行愿让出半成的价钱,但诸位似是不太愿意。”
“你们购置瓷器的契书之所以经过瓷行,那是因为汴京乃货物集中之地。瓷行更是设有自己的瓷库,各地的瓷器都会被收入其中,你们来一趟汴京,就能带走所有想要的货物。”
“这样做,既能让大家便于买卖,又能给瓷行增添一笔收入。但今年榷场需要瓷器,韩泗签出的契书又太多,瓷库留存的货物难免不够。”
谢玉琰说的,就是眼下瓷行遇到的问题。
她端起茶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地润了润嗓子,然后才不徐不疾地继续道:“契书是没错,但我也有句话想要问诸位。”
“如果眼下行老还是韩泗,你们会不会来到汴京,要求瓷行现在就交付货物?”
商贾们目光闪烁,心里早就给了答案,却谁也没有说出口,倒是陈益修道:“谢娘子莫要怨我们,这契书是我们好不容易才签下来的,家中老小都指望着这桩买卖过活,突然换了行老,大伙儿都怕这买卖会有差池,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将货物带走。”
“我们也不是不信任谢娘子,着实是因为……从前与谢娘子不相识。”
陈益修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理有据,谢娘子难以驳斥,岂料,谢娘子突然露出一抹笑容:“正是这个道理。”
谢玉琰接着道:“石炭窑、香水行都是我好不容易才做起来的,若非人手不足,我也不会想要与人合开,既然是合本的买卖,我自然要仔细寻找合适的人选。”
“不是我不信任诸位,我与诸位从前不相识,而今诸位也是每日堵在瓷行,我说的话诸位也不肯听,兴许还盼着行老能另换他人……既然互相难以取信,怎能做连财合本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