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朝食,别具风味。三人围坐,市井食肆间,须臾便见案几堆叠如山——
饵块蒸腾,白糯如玉,佐以酱香与辣子;
乳扇烤得微焦,乳香四溢,蘸糖而食,甜而不腻;
破酥包子上笼,层层叠叠,酥皮簌簌,内馅鲜甜;
更添一碗豆花米线,卤汁浓醇,豆花滑嫩,佐以腌菜,酸香开胃。
云霞郡主和叶怀昭都偏爱带酸辣口味的吃食,没了身份的顾忌,小郡主吃的满嘴通红。
但叶怀昭吃了两口便停了下来,低声咳嗽着。楚青钺赶紧递了一杯凉茶过去。
云霞郡主歪着脑袋:“你这面具做的别致,没有遮住嘴巴,吃饭也不用摘下来哦。”
她正是好奇心重的年龄,总是盯着叶怀昭的鬼面,想看看面具下藏着一张怎么样的脸,而楚青钺显然跟此人关系不一般,更让她好奇了。
“郡主若是喜欢,以后我送你一枚。”叶怀昭语气淡淡的说道。
云霞郡主扁扁嘴,“我都将秘密告诉你们了,你呢,千里迢迢从北跑到西南来,是要打仗了吗?”
楚青钺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如果是,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别瞎猜了,我们就是来玩的。”
云霞郡主一下子雀跃起来了:“你们准备去哪里玩?”
“我准备去滇州王府玩一玩,郡主可顺路?”楚青钺似笑非笑的看她。
云霞郡主一下子泄了气,四舅舅如今是滇州王,肯定会将行踪报给母亲,更不会允许她四处闲逛。
“南疆形势复杂,郡主还是不要孤身一人为好,若是想在南疆游玩,还是让滇州王多派些护卫为好。”
“哼,估计立马押着我回京去了。”
楚青钺看着云霞郡主,有些气恼他破坏了两人的行程,便带着一丝坏笑说道:“你若是喜欢南疆,不如让你四舅舅在滇州帮你寻个夫婿?”
不料云霞郡主竟真的琢磨了起来,“可惜这里的男子,都长的不尽人意。”
楚青钺扁了扁嘴:“男人可不能只看外表,长的好看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的!”云霞郡主气鼓鼓的说道:“我看着你们两个,就能多吃两碗饭,若是长的丑的,我宁愿不吃。”
楚青钺翻了个白眼,叶怀昭却轻轻笑了起来,看向云霞郡主的眼神充满了宠溺。
“等下捡一些你喜欢吃的带上,等会还有好些山路要走!”
尽管云霞郡主有意磨蹭,但还是不情不愿的跟着两人往滇州走去。
南疆暑气蒸腾,幸有群山环抱,古木参天,浓荫如幄,自隔炎浪。三人行至林深处,但觉凉风习习,草木清芬沁人肺腑,方才的燥热烦闷,霎时消散殆尽
楚青钺忽然停下了脚步,示意一直叽叽喳喳围绕着也怀着说个不停的云霞郡主噤声,跟在身边的狗也发出了警示的呜咽声。
“前方有人,还不少!”
云霞郡主一下抓住了叶怀昭的袖子:“是山贼吗?”脸上却带着一丝雀跃。
楚青钺压低声音,拍了拍那白狗的头:“你保护好他们,我去看看。”
“哎,你怎么没带小刀小剑呢?”云霞郡主忽然想起楚青钺身边居然没有跟着人。
“小刀小剑如今已经领了军职。”叶怀昭轻声说道。
须臾之间,楚青钺已经折返,“前方有十几个人,像是劫道的,不过都被人打晕了。”
“居然真的是山贼!”云霞郡主提着裙摆便兴冲冲的走了上去。
三人又行片刻,忽见前方林间七零八落倒着七八个汉子。个个身着南疆短打,包头布巾歪斜,手中兵刃横七竖八地扔在身旁。最可笑的是,这些壮汉虽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却个个鼻青脸肿,有的脸颊肿得像发面馒头,有的嘴唇裂开渗出血丝,狼狈之态,实在令人忍俊不禁。
“呀,好惨好丑啊!”云霞郡主捂着脸幸灾乐祸,“怎么都晕着。”
“被人点了穴道!” 叶怀昭蹲下身来,蓝色衣袖掠过草叶,指向地上那条已经被断做两截的小蛇,“有人被蛇咬了。”草丛里几滴新鲜血珠,指向林间幽径。“往那边去了。”
三人顺着血迹前行,听见了潺潺的水声。“蠢死了!”一个女子骂道!
“咦,这声音有些耳熟!”云霞郡主诧异道,一旁的楚青钺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的青筋。
一个男子仰面倒在泥泞中,上衣被褪下半边,露出精壮却的胸膛。一个女子俯身蹲在他身旁,乌黑的长发垂落,红唇紧贴着他侧腰处的伤口,正用力吮吸着。
片刻后,她猛地直起身子,将一口乌黑发亮的毒血吐在地上,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恼怒与不甘。
“蠢货!”她厉声骂道, “还敢出来行走江湖?也不知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若不是遇到姑奶奶,今天你就死这了!”那女子又吸了一口血吐了出来,但那躺着的男子却兀自昏迷着,没有丝毫反应。
女子眼神一冷,手腕陡然一翻,猛地朝身后一挥!
“唰——!”
几枚寒光凛冽的暗器破空袭来,直取方才站立之处!
楚青钺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身旁两人,猛地侧身闪避。
“砰砰砰!”暗器钉入地面,激起几簇尘土,锋锐的边缘泛着冷冽的寒光。
“白芷姑娘,脾气还是这么急!”楚青钺无奈一笑。随后眼神落在那男人脸上,难掩惊诧:“他又中毒了?”
云霞郡主也惊呼道:“舅舅!”
白芷脸上将面纱罩上,看了眼楚青钺身边的鬼面男子和云霞郡主,将正要出口的骂人的话又咽了下去,但还是没好气的说道:“路上那些人看到了没,被他打了,自己却被人放蛇给咬了。”
“蠢死了!这南疆是什么地方,独身一人上路,还不提防别人,被蛇咬了还跑这么远,是嫌死的快吗?”
说完伸手指着云霞郡主:“还有你!一个女娃娃跑来干什么,若是被人卖到深山里做媳妇,派大军搜山,找到你时,怕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云霞郡主被她唬的直往叶怀昭身后藏,一股清新的药味扑鼻而来。
“还有你!楚二!”白芷指着楚青钺说道:“我上次让你帮我寻的那药呢?如今正是开花的时节,你不去那山上守着,跑这里来干嘛?用那草药做引子,他这身体调理起来才好的快。”
楚青钺刚想回答,便听一旁的叶怀昭说道:“你师兄去了北疆,亲自盯着呢,小将军来找南疆王,准备买些月神草回去,炼制伤药。”
白芷闻言脸色才好看了些,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杨景韬:“你们两个把他带走,你跟我走。”
云霞郡主慌忙扯住叶怀昭的衣襟:“我不去!”
“你一个小姑娘,跟他们两个在一起不方便。”白芷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耐下性子解释。
“我跟着他们去找我四舅舅!我跟你又不熟,干嘛跟你一起走。”她从叶怀昭身后探出脑袋,冲白芷嚷嚷道。
叶怀昭看了眼对白芷充满防备的云霞郡主:“姑娘不如与我们一起吧,将他送到滇州王府。”
白芷点了点头,皱眉看着躺在地上的杨景韬:“麻烦,还得等他醒来。”
楚青钺却觉得更烦人了,原本计划好的游山玩水,只有他们二人,不仅多出了云霞郡主这个拖油瓶,如今还得带上她的亲戚不成。烦人!这几个人真烦人,云霞郡主整天对着怀昭拉拉扯扯,那白芷更是,对所有人都不假辞色,唯独对叶怀昭温言软语。还有那杨景韬,不是说行走江湖多年,怎么会在南疆翻了船。
再说了,他跑到南疆来做什么 ?
杨景韬从地上坐了起来,将衣衫穿好,有些不自在的瞟了白芷一眼。
“我只当他们是寻常小贼,哪里想到身上竟然藏了毒物!”
白芷嗤笑了一声,满是嘲讽。
“好了好了,可以动了就起身赶路。”楚青钺有些暴躁。
本来好说歹说才缠着怀昭一起出门,来南疆看望一下他的舅舅、表弟、祭拜父母,顺便游山玩水,谁料接二连三的碰到熟人,还一个两个的都对叶怀昭有着非分之想。
“韬舅舅,你来南疆做什么?”云霞郡主凑近问道。
杨景韬伸出手指朝着天上指了指:“你那位舅舅,让我来南疆帮他带个东西回去。”
“什么东西呀?”云霞郡主好奇道。
“哦,带一本书回去,好像是前朝一位大家的游记,其中有关于治理水患的一些方法,陛下想起年幼的时候曾经读到过,上面还有了悟大师的注释,这残本应当在滇州王手上,所以命我来取。”
云霞郡主露出不解的神色:“他下道旨意便好了呀,何苦你跑一趟。”杨景韬有些支吾,楚青钺却瞥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叶怀昭。
什么大家的残本,怕是你和他曾经读过的书吧。你可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太子逆党、天音阁主。怕是只有你那表弟才敢将你的笔迹珍藏起来,堂堂一朝天子,时隔多年,想要睹物思人,却找了如此拙劣的借口。
叶怀昭恍惚了片刻,年少时的他,虽天资卓绝,却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他最爱读的,莫过于那些记述山川风物的游记。虽足不出京城,却能神游万里——
他曾在文字间攀登过蜀道的险峰,听过潇湘夜雨的凄清,见过江南烟雨的朦胧,甚至在大漠孤烟的描述里,领略了万里风沙。
现在回想起来,竟如前生往事一般。
楚青钺见他走神,狠狠的在其腰上掐了一把。
叶怀昭回头,却见楚青钺对他努了努嘴。
云霞郡主带着狗,蹦蹦跳跳的走在最前方,少年人的精力无穷,总是对路边的果子蘑菇充满好奇,白芷则站在她身后,紧张的盯着她,生怕她把什么毒物喂进嘴里,而落后他们几步的杨景韬,则不时的将目光瞟向白芷,随即又心虚的移向别处。
他年近三十却未娶亲,一是不想为家世所累,更重要的是年少之时便情根深种,只可惜恋慕之人只能深藏心底,她不仅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更是自己的堂姐。而白芷的身世,叶楚两人心知肚明,那白纱之下的面容,与长公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一人明艳桀骜一人清冷刻薄。
楚青钺摇了摇头,自从他认识到自己对叶怀昭的心意,便对这个恭亲王孙多了些深刻的同情。
因在山里耽搁了些时间,错过了投宿的城镇,夜里几人便宿在了山间。
楚青钺和杨景韬猎来野味,烤的焦香扑鼻,五人一狗吃的津津有味,只是云霞郡主采来许多颜色美艳的蘑菇,惊的白芷寸步不离,生怕她吃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啪!啪!啪!”
“好多蚊子呀!”云霞郡主娇气的嘟囔,却见一旁的楚青钺和那蓝衣人靠在一起睡的香甜,丝毫没有受到困扰。
白芷递给她一个香囊:“他喝过很厉害的毒药,连虫子都怕的,不用羡慕。”说完一脸兴味的盯着杨景韬:“哎,你要不要试试,我用药养你两年,说不定也能成这种体质。”
杨景韬惊恐的看着她,往后挪了挪身子,仔细思索了片刻之后,有些迟疑的问道:“不会毒死我吧?”
白芷认真的想了想:“应当不会!放心吧,就算你当真中了毒,还有我师兄呢!”
云霞郡主坐起身来,“我哥哥自小就招蚊虫,若是成功了,姐姐也可以给他用点药。”
假装睡着的楚青钺嘴角抽了抽,颜如意你还真是有个好妹妹。
白芷却嫌弃的挥了挥手:“他从小习武,身强体壮的,你哥哥那个身板,可经不起折腾。”
云霞郡主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个姐姐跟楚青钺认识,跟他身边的蓝衣人相熟,跟韬舅舅也是旧识,就连自己的哥哥,她似乎都很熟悉。
“姐姐,你是娘亲派来保护我的吗?”她歪头问道。
白芷伸手,掐了掐她的脸颊,“我不是姐姐,叫我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