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她看见殿门前有一个直挺挺跪着的身影。
“殷扬?”她认出了这人,稍稍走近了几步,“你跪在这干嘛?”
尽管殷扬看她的眼神谈不上讨厌与敌意,却也绝对没有善意与友好,反问道,“你来做什么?”
陈月歆看见他手上还捧着一个细长的瓷瓶子,很是精致,想起自锁妖塔入魔界那次,这人倒是一心为沧溟,但又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帮助他们这群外人,说出了神魔之井的位置。
不知道他下场如何,或许是被沧溟杀了吧。
“沧溟在里面?”陈月歆走近紧闭的殿门。
殷扬露出了几分探究的目光,点了点头,“嗯,你……?”
“陛下罚我,我自然接受,”他纠结了一会儿,继续开口,“不过陛下的伤,需要上药。”
哦,对,沧溟已经是魔尊了。
陈月歆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盯着他手里的瓷瓶,鬼使神差地来了一句,“给我吧。”
“你?”他显然不信陈月歆。
可殿内传来的狂暴气息根本没给他再思考的时间,他脸上的紧张神情完全泄露了他内心的担忧,捏着瓷瓶的手握紧又松开,还是把药递给了陈月歆,“你试试吧。”
他往旁边挪了挪,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毕竟他与沧溟相识数百年,除了沧渊,沧溟与任何人都不亲近。
陈月歆接过了药,推开殿门,嗜杀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轻松抵挡,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高高的王座上,沧溟脸色不佳,黑气在他周身胡乱的缠绕着,大部分是从手掌心上无法愈合的伤口里涌出的,他的力量在癫狂的边缘,他被迫自己与自己做斗争,这一切都是因强行使用诛神槊造成的。
门在陈月歆身后合上。
“滚。”沧溟说话更是言简意赅。
陈月歆就站在原地,摩挲着手里的药瓶,“我看你的伤完全没有要愈合的样子,嘴倒是硬得很。才当魔尊第一天,不会想你的臣民们第二天就又要重新选魔尊吧?”
沧溟抬眸,冷冽锋利,“你以为我在意魔尊的位置?”
“谁让你在意这个位子?”她抛出手中的药瓶,“我是让你认清现实,你的伤口自己愈合不了,就不要逞强,否则一命呜呼。”
“不是还有要做的事吗?”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在空中划出完美抛物线的罐子。
此言一出,沧溟果然神色微变,老老实实地伸手接住了药瓶,将里头白色的粉末细细涂抹在了自己的伤口上,那些紊乱的力量顺着他的调息,乖乖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他的目光移到陈月歆脸上,“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陈月歆摇头否认,“我怎么会知道。”
“也是,”他眼里的思绪万千重新归于寂静,低声重复了一句,“你怎么会知道。”
陈月歆勾起嘴角,“不过也许我知道很多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比如?”他也来了兴趣。
“关于你的哥哥沧渊,”陈月歆故意顿了顿,“比如他没死呢。”
他脸上倒是没什么波澜,只有眼中的恨意充盈起来,以及那被他倏忽之间捏碎的瓷瓶,白色的粉末洒了一地,“你见过他?”
“算是见过。他和方烟萝,现在都好好的。”陈月歆欣赏着他的痛苦。
沧溟松开手,瓷片坠落在地,他一步一步走下高位,“他在哪?”
陈月歆看着他走到面前,仍旧站在原地,微微抬眸,“怎么?你要去找他?你要去……杀了他?”
两人的气息又在不知不觉间碰撞在了一起。
陈月歆感受到了杀意,比此前在仪式上面对自己时更深的杀意,缓缓开口,“等你什么时候能真正赢过我再说吧,你现在的实力去找他,只是去让他们看笑话的。”
“哼……”他轻哼了一声,没有否定陈月歆的话,眼里的恨意被不甘心取代,“果然是姜灿那个老家伙出手,多此一举。”
陈月歆忽然也明白了,继任仪式上或许是谁应战根本就不重要,他们一定会让沧溟胜出,长老的地位再高,在魔界也比不过魔尊,群龙不可一日无首,何况是在这种要打仗的紧要关头,他们需要沧溟来做魔尊。
沧溟必然会被推上这个位置。
当年沧渊,也是如此吗?
依照沧溟的性格,他不服管控,也一定会反抗,所以才会对魔尊的位置如此不屑,却也只能采取自己的方式,比如杀了灏宸。
“在他们出关之前,我会赢你。”沧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出去。
殿门大开,沧溟一个眼神示意地上跪着的殷扬跟上,殿内只余下陈月歆一人。
接下来的日子,陈月歆在魔界自由出入,畅通无阻,但没有再见过那几位闭关的长老,至于沧溟,他也真正成为了魔族的主宰,开始忙着制定自己的规则与律例,陈月歆也极少再见到他。
魔界的天空越来越暗,人人自危,又敢怒不敢言。
沧溟的狠厉统治风格和沧渊在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因为沧渊已经被全族视为叛徒,没人敢提这个名字。
在不知道第几个惹恼了沧溟的魔众被拖去刑场千刀万剐后,魔界对沧溟的质疑声达到了顶峰,有一部分魔众纠集在一起,发动了一场对沧溟的夜袭。
这是陈月歆再次见到沧溟的契机。
他把这场夜袭的所有参与者全部抓了起来,却并不是集中处理的,而是每天杀一个,把受尽酷刑的尸体悬挂在王城外,供野狗啃噬、秃鹫撕咬,他就站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看着魔界所有人偃旗息鼓,看着他们被迫接受自己的新制度。
那个地方的雾气越来越重,直到殷扬也无法靠近那里。
黑雾与黑雾中的紫色纠缠在一起,成了最压抑的所在,陈月歆是被这种巨大的力量吸引来的,周身燃起的火焰完美抵御了这些力量,让她能在其中自如穿梭,不过说是抵御,她倒更觉得是一种奇异的融合。
沧溟站在坑边,坑底的黑,黑的狰狞。
“杀了那些人,你好像也不怎么开心啊。”陈月歆走到他身边,和他并排而立,垂眸看着坑底,很明显能分辨出底下那朵巨大的花,“想复苏咫尺颜?”
他对陈月歆认识咫尺颜这件事也并不意外,神色有一分失望,“咫尺颜和诛神槊一样,是魔尊最不可少的东西。”
“但现在彻底坏了。”陈月歆随口道。
沧溟也直勾勾地盯着咫尺颜,静静开口,“他想用咫尺颜杀我。在他眼里,我永远是个不争气的弟弟,但他恐怕也没想到,我还是成为魔尊了,站在跟他一样的高度上。”
“他和方烟萝那个女人毁了咫尺颜,”沧溟目不转睛,“我不一样,我会复苏咫尺颜。”
复苏咫尺颜,拿起诛神槊,证明自己是对的,沧渊是错的。
陈月歆眯了眯眼,“咫尺颜不是凡物,彻底坏了如何复苏?”
“以血的代价。”他抱着十分笃定的语气。
说着他才抬起了头,看着周围若隐若现的紫色,自顾自道,“松心花,会指引我找到能成为咫尺颜养分的东西。”
之后陈月歆才知道他说得对,松心花不仅能帮他找到咫尺颜的祭品,还能帮他引来其他的东西。
自从魔界大面积种植松心花之后,魔界魔气暴涨,陈月歆记得,在方烟萝的记忆中,沧渊曾经说过他独自去往人界甚至接近蜀山之人,为的就是拿到三清跃龙印,净化魔界狂暴的魔气。
可这两股魔气好像不同,沧溟与魔众在与日俱增的魔气中变强,并没有任何人出现狂暴的症状,反而有妖兽开始聚集在魔界边缘。
肥遗就是其中之一。
有魔族部众接二连三地上报,说肥遗已经伤了魔界很多没有修为的平民,沧溟却始终没有下令剿灭妖兽,态度也一直模棱两可。
最终是陈月歆自己忍不住了,随便带了几个士兵,前往肥遗出没的地点。
她很清楚,不论这里的轮回到底是否与现实相连,但她的心底,是很想救回朱夏的,救回心底那一抹残阳一般的橙色,那橙色曾经与她的力量是一种颜色,令人朝气澎湃、热烈赤诚。
战斗的结果不出意料,肥遗杀了士兵,她杀了肥遗。
黑色的火焰埋葬了巨大的尸体,她总觉得手里和心里都空落落的,可又不知道到底少了什么。
直到狂沙吞噬了所有的生机,昏暗的天空越来越低沉,整个王城周围都布下结界,魔族的一切都被沧溟铁血狠厉的手段所控制,日复一日,陈月歆也没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宫殿里,侍女们勤勤恳恳地奉养松心花,花朵的紫色愈发娇艳。
陈月歆来的时候,其中一个最漂亮的侍女正被用刑,随后被士兵带去了咫尺颜的花圃。
她就在屋檐角上蹲着,看着一小队士兵往城内的方向去了,面色冷冽的沧溟紧随其后,她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表情,浑身的气息重新锋利的流淌起来,淡淡道,“总算是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