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下旬,崇祯十六年的正月即将到来。
而清虏那边也将迎来多尔衮夺位后的第一个正月,关于要不要改元、要不要真的去帝号等等重大问题的敲定,也已经迫在眉睫。
所以,随着时间接近月底,双方议和的事情到底成没成,到底得没得到大明皇帝的首肯,就成了清虏上下高度关注的问题。
从盛京到广宁,从广宁到大凌河城,由希福牵头负责的清虏议和使节们几乎每隔几日就要往返一趟,询问并打探消息,但都无功而返。
其实,大明朝这边迟迟不给明确的答复,多尔衮的心中其实已有不详的预感。
因为十二月初辽西兵马突袭敖汉部的消息,在十二月中旬已经跟着敖汉部、乃蛮部的求救信使一起进了盛京城。
但是一力主和的硕托等人并不甘心,坚持认为明国朝廷向来迟缓,遇上大事尤其两国议和这样的大事,怕是要等待正旦大朝会上才能昭告天下。
这也是硕托为首的主和派所能找到的唯一的理由了。
当然,金海镇在十二月初兑现“诺言”,完成了与海州城的钱粮交易,也给了主和的一派相当大的信心。
这也让多尔衮的心中,对于两国议和的事情还抱着一线希望,同时也想从杨振这里探听一些真实的消息。
于是,先是驻扎在海州城的梅勒章京罗硕,派遣在前番钱粮交易中奔走联络之人携带正白旗大臣萨穆什喀的书信,前来盖州城投递询问议和结果。
杨振见了来人,看了书信,但是以身为外镇,与大明京师远隔山海,消息迟缓为由,只是推说不知。
随后仅仅隔了三天,硕托派来金海镇的信使,带着他的书信也来了盖州城。
这一次,硕托心中似乎也有了什么预感,在书信中除了询问两国议和的进展与结果之外,同时表示,希望两国议和结果不会影响之前他与杨振见面时达成的约定,并建议新的交易时间定在即将到来的正月中旬。
杨振再次召见了信使,亲自看了他们用汉文字斟句酌写就的书信,并让信使带回了自己的口头答复。
关于两国议和的事情,杨振的口头答复与先前对罗硕、萨穆什喀的答复一样。
但是对于能否信守前约和继续贸易的事情,杨振给出了一个他们希望得到的答复,也即“肯定”的答复。
正所谓兵不厌诈,议和本身就是消灭敌人的一种手段,杨振眼前的目的就是诱使他们把准备用来贸易的大笔银子,运到海州城存放。
哪怕是运到辽阳城也行。
只要他们把银子运过来,后面的事情,就由不得他们了。
杨振不会拒绝交易,他要用钱粮交易一直吊着他们,一直吊到崇祯十六年的春荒真正开始为止。
虽然之前杨振从祖思、邓常春等人那里获得的各种消息都表明,崇祯十五年清虏那边因为持续干旱所造成的粮荒很严重,清虏西边的蒙古部落方面和北方的伊彻满洲各部落在入冬后纷纷向盛京城请赏求援。
但是杨振对此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清虏八旗过去在大明关内、高丽半岛,包括从边外蒙古部落以及北方伊彻满洲各部落抢掠到的东西,实在多到难以想象。
虽然这两年清虏八旗没有机会南下抢掠关内了,但是他们以前抢来的东西,以前的储备和家底,到底还有多少,邓常春这样的人也未必能够全部掌握。
事实上,从硕托与自己达成互市贸易的约定之后,两个来月过去了,除了带有试探性质的那一次交易之外,清虏貌似并不是很急于这场交易。
所以到底是自己在用贸易之事吊着多尔衮,还是多尔衮在用贸易之事吊着自己,最终拉自己下水,有时连杨振自己都有些拿不准了。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即将到来的崇祯十六年正月,对于多尔衮来说将会是一道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的难关。
因为他已经即位小半年了,即位的时候没有大赏各方,到了现在,面临正旦改元、其外藩各方朝贺的关口,他将不得不硬着头皮厚赏东蒙、漠南、漠北各部落,以及北方所谓伊彻满洲各部落。
除了这些外藩部落之外,还有八旗所属各种黄带子、红带子、各种王公大臣和各种铁杆庄稼们。
这其中,八旗所属各王公大臣们和铁杆庄稼们或许可以用共度时艰的理由进行克扣,但是那些以臣服换取保障的外藩部落,可不会一直跟你共度时艰。
之前,黄台吉为了节省这份开支,一度以生病在身为由,取消了各方贡使在正旦前后到盛京朝贺与领赏的礼仪。
但那时候黄台吉是真的有病,确实不方便出面接见这些外藩部落王公或者首领们,所以宁肯背着有辱国体的非议,也不想让别人见到他的鬼样子。
多尔衮倒是想用同样的理由,但是这样的理由并不适用于他。
因为他才登基几个月,属于新君即位,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在新一年的正旦朝会上他都必须露面。
期间他不仅要接受外藩蒙古各部落与北方伊彻满洲各部落王公头领们的朝见,而且要通过高规格的接待与赏赐来展示新君即位大清国的富足与强盛。
否则的话,察哈尔、科尔沁以外的其他蒙古部落,尤其是漠北喀尔喀蒙古各部落,还会不会继续效忠,那可就不好说了。
还有黑龙江流域的所谓伊彻满洲各部落,原时空里一直到清虏入关前夕,他们都还在持续不断派兵攻打虎儿哈。
虎儿哈,就是所谓的东海女真,也被称呼为野人女真,他们的族属成分很复杂,是不是真的女真人都两说。
但从老奴努尔哈赤时代开始,后金国,包括后来改名后的清国,就不断对他们用兵。
征服之后,能抓走的人丁就直接抓走编入八旗,壮大八旗。
而那些相对强大的,没法打散抓走的部落,在他们选择表示臣服后,就用朝贡和封赏这一套从大明朝学来的“羁縻”手段笼络对方效忠,将其统一命名为伊彻满洲各部。
这些部落,与建州女真语言不同,风俗也不同,所以对后金包括后来的所谓大清国,时而臣服,时而叛离,并非死忠。
事实上,即使在原时空,他们中间最强悍的索伦部首领博穆博果尔,也是直到清崇德六年才在被俘后被带到盛京处死,索伦部才算真正归附清虏。
但是这一世,由于杨振在金海镇的崛起,清虏周边形势已经大为不同。
面对杨振这个盘踞辽东半岛的心腹之患,黄台吉生前不仅无力全面进攻辽西,同样也无力出大军北上黑龙江流域,并未能够彻底收复那里的全部虎儿哈人。
至少在眼下,索伦三部首领杜拉尔博穆博果尔仍只是名义上派人前来朝贡,他本人还活得好好的呢。
在这种情况下,多尔衮若是表现得不够慷慨,拿不出足够分量的赏赐之物,到时候恐怕就不只是所谓的伊彻满洲各部落会轻视他这个盛京新君,兴许就连一贯驯服的外藩蒙古各部落都要有怨言了。
如此一来,经过这个正月的各部王公大臣与部落首领们的朝贺和赏赐之后,就算多尔衮手里面还有一些粮食、布帛、盐茶、铁器、火药等多年积攒下来的家底,恐怕也要发送出去大部分了。
这样的话,杨振不用等太久,或许等到了二三月里,清虏境内的春荒就会比往年要凶猛的多了。
到那时候,杨振北上辽沈所要面临的阻力,比起现在可能就更要小一些了。
总而言之,在目前的辽东战场上,时间在杨振这边,再拖几个月,反而更有利。
唯一令杨振担忧的,其实还是关内。
好在崇祯十六年的正月里,一支来自京师的钦差队伍的意外到来,让杨振顿时变得乐观了起来。
崇祯十六年正月初八的中午,山海关兵部分司郎中沈迅陪着杨振在松山城时的一位故人,在沈永忠亲自带队护卫之下,顶风冒雪来到了盖州城。
正是因为崇祯十五年除夕前的风雪肆虐,所以崇祯十六年的新年,杨振没回旅顺口过年,而是留在了盖州城内。
多亏了有二夫人戚氏和四夫人陈氏在盖州,他的这个新年过得倒是舒舒服服。
过年几天里,天气虽然一如既往的寒冷,但是总体还算晴好,可到了初七一早,天气突变,一早就开始落雪,到了中午更是风雪弥漫。
当日中午,盖州城南门外,杨振冒着风雪,亲自带着盖州诸将出城迎接。
因为来的人里,除了兵部山海关分司郎中沈迅这个“老朋友”之外,还有已经很久没有互通音信的原松山监军太监杨朝进。
“如此风雪天气,辛苦兄长一行从旅顺口前来盖州见我,真是罪过,罪过啊!”
面对明显憔悴了许多的杨朝进这个故人,杨振的姿态依然摆的很低。
以前在松山城的时候,杨振在杨朝进的面前以小弟自居,不论人前人后,皆称呼杨朝进为兄长。
虽然一度被人诟病,说他谄媚中官,结交内臣,但他这么做并非单纯的讨好,其实也包含有相当的敬意。
包括对待另外一位与他有交的内臣褚宪章,也是一样。
杨朝进对待别人如何,杨振不清楚,但是对待他可是没得说,至少在他崛起的道路上曾经起到过重要的作用。
而其以往的言行举止,道德人品,也值得杨振尊重。
“都督言重了——,汉卿贤弟客气了,劳动贤弟顶风冒雪出城来迎,才是罪过,贤弟客气了!”
时隔三年,杨朝进见杨振在自己面前依然执礼甚恭,而且仍以兄长称呼自己,一时间心中感动不已。
而他一开口,先是称呼杨振为都督,但立刻便觉得不对,于是马上改口,顺势改称杨振为汉卿贤弟了。
刹那间念及过往,再看眼前,心中感慨万千,然而当下也是补充了一句无关的话:
“自古以来,民间就有谚语瑞雪兆丰年嘛,我们虽然辛苦些,但是天下苍生,若是因此能有一个丰收的好年景,就是风雪再大,我们也愿意啊!”
风雪中,自不是说话处。
杨振接到了杨朝进、沈迅一行人,彼此问候见礼一番,随后各自上马,往城中的征东将军行营而去。
“圣上还要抽调兵马南下?!”
“正是,眼下中州糜烂,湖广危殆,圣上在宫中殚精竭虑,日夜难安,可是去岁官军连败,关内处处捉襟见肘,实在难以腾出可用之兵马了!”
就在征东将军行营二堂内的接风宴席之上,一行人刚刚落座,筷子还都未动,杨朝进就开门见上道明了其最主要的来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