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琨是常年游走在西北的雇佣军首领,说穿了,便是带着一伙杂牌兵,靠卖命为生。
居无定所,四野为家,女人遍地睡,儿子遍地生,集结起来大概能组成一支大军。
反正他自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个儿子。
只知道经常会有儿子来找爹,一个个长得都跟他差不多。
这一点让他很苦恼。
宋琨的父亲是杂胡,母亲是被父亲掳来的晋女。
大概是受了母亲的影响,他对晋人有着天然的好感,所以,他也想生出几个长得像晋人的孩子。
奈何他好像捅了儿子窝,儿子生了一窝又一窝,还都是偏向于胡人的长相。
直到后来,上天终于赐给他一个漂亮秀丽的女儿。
宋琨以为,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什么起伏。
但张遮起兵叛乱,自立为王,让他看到了新的机遇。
他不要再替人卖命,他要拉起自己的大旗,拥有自己的领地,成为一方豪强。
只是宋琨自己不善谋略,一直都找不到方向。
直到,他遇见了柳徽。
来到了这天水岭。
按照柳徽的策略,为防止被云中坞发现,他们只能选择在隐蔽之地露天扎营,生个火都要小心翼翼。
夜色深深。
宋琨撑着一柄长杆大刀坐在巨石上,瞪着被擒获的匪兵:“说,谁派你来的?鬼鬼祟祟意欲何为?”
不知道是他第多少个儿子,配合着他的话,将一把刀架在了匪兵的脖子上。
但这匪兵也是龙驹精心挑选出来的,面对这种场面,丝毫不惧。
“小人拜见宋大首领,是我家龙老大派小人来给首领送信儿的,老大说,他抓住的那只肥羊不是个省油的灯,不出三日,一定会和白爷闹起来,到时候老大会趁乱在云中坞的西北角楼上挂一盏灯,宋首领看到灯后,就立马带人前来,把白爷和肥羊的残兵一举拿下。”
匪兵咧嘴笑着,狗腿谄媚,眼珠子却瞄向了宋琨身旁。
一个年轻文士安静地站在那里,眼角生有一点泪痣,看起来透着些许阴郁的气质,身形在风中略显单薄。
若非他的容貌姿仪太过出众,很容易便让人忽视了他的存在。
这就是龙老大说的柳徽吧?
宋琨摆了摆手,示意儿子把刀移开,对匪兵说道:“回去告诉龙驹,我等着他的消息,要是他再敢耍什么花样,别怪我把他的头砍下来点灯。”
匪兵连连点头,一溜烟,跑得比兔子还快。
宋琨哼笑一声:“柳先生,你觉得龙驹此人还能信吗?”
柳徽道:“他想独占天水岭,所以擅自违背约定,把那只肥羊引进了云中坞,想让肥羊和白爷两败俱伤,他好赶在我们之前坐收渔利,即使我们赶到了,也只能沦为他的盘中餐。”
宋琨幸灾乐祸地笑道:“可惜他这只马驹子运气不好,遇见了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反倒把他自己给咬出了血,那依柳先生之见,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柳徽思忖片刻,说道:“先发制人,龙驹想在那两方你死我活时趁火打劫,我们同样可以。”
“好,就依先生之言。”
夜已深,柳徽告退去歇息。
宋琨的另一个儿子大步赶来,附到他耳边:“爹,我方才看见龙驹派来的那个人根本没有离开,鬼鬼祟祟的,又钻去了柳徽那里。”
偷东西?
宋琨立刻便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
宋十五郎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管:“那人把这东西放进了柳徽的帐中。”
竹管内藏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云中坞火起时,劝宋早发兵。
“爹,你说这柳徽是不是早跟龙驹……”
宋琨抬手打断了宋十五郎的话,将纸条连同竹管一起扔进了火堆。
他笑道:“我们想要拿下云中坞,最大的难题便是对地形不熟,但柳徽去过云中坞,有他带路,这个难题便可迎刃而解,但如果没了柳徽,我们可就真成了龙驹的盘中餐了。”
“爹是说,这是龙驹故意想要离间我们和柳徽?”
宋琨拎起自己的毛皮大氅丢给儿子:“天冷夜寒,柳先生是个文人受不住,把这个给他送去。”
龙驹越是想离间,他就越是要优待柳徽。
用晋人的话来说,这叫礼贤下士。
然而,洋洋自得的宋琨还不知道,晋人还有一个词,叫因人而异。
黎明时分,宋琨睡得正沉,便被宋十五郎一句喊声惊醒:
“爹,不好了,柳先生跑了!”
……
云中坞。
诸葛弘在白爷的授意下警惕了一整夜,然而萧清晏没有任何异动,绷紧的弦便不自觉放松,熬了一夜的疲态尽显。
天将破晓,萧清晏和谢行止并肩站在山顶,看着萧家的几百精兵和龙驹手下的匪兵里应外合,势如破竹。
刚歇下的诸葛弘连外衣都来不及穿,狼狈地跑去暖阁禀告白爷。
云中坞烽火四起,而宋琨却迟迟没有动静。
“看来你昨晚的计策见效了。”谢行止含笑说道。
萧清晏伸了个懒腰,呼吸着山林间冷冽的空气:“柳徽此人极其敏感,绝不会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将自己的生死交给任何人。”
想必,萧清晏在关中时对柳徽关注,也让柳徽生出了被人窥伺的危机感,他会因此变得更加谨慎,任何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惊跑这只惜命的兔子。
萧清晏道:“即使宋琨再信任柳徽,可柳徽一旦逃跑,这种信任也会立刻瓦解,在攻打云中坞这件事上,宋琨一定会踌躇。”
谢行止:“宋琨若能就此放弃,我们便能免了一场兵戈,他若还是要发兵云中坞,没了柳徽引导,等宋琨到了,云中坞已在我们的掌控,他就只能被我们瓮中捉鳖。”
“没错。”
萧清晏拂袖转身,在破晓的曙光中意气风发。
“所以,我们该去见一见白爷了。”
云中坞虽仍有混乱的打斗声,但大势已定。
聂尧早已经将暖阁围得水泄不通。
诸葛弘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奄奄一息,眼神却恨不得将萧清晏生吞活剥:“你们……都得死!”
萧清晏没有看他,只丢下一个字便进了暖阁。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