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晏从夜宴上离开后,便径直来到了看守龙驹的地方。
屋中一灯如豆,昏暗的光将她的身影放大了数倍,如庞然巨兽要将龙驹吞没。
龙驹显得有些焦躁:“你到底打算何时放了我?”
萧清晏冷眼睨视着他,说道:“龙驹,你不是我的对手。”
龙驹两道眉毛打成了死结:“那又如何?你跑来便是为了羞辱我不成?”
“我说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萧清晏再一次重复之前的话。
她的语气平静到了极点,明明只是陈述,龙驹却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你,不是我的对手。
龙驹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的自傲在遇见萧清晏之后被碾成了齑粉。
良久,他终于沉声开口:“我已经尽力配合你,你还想怎样?”
居然还在嘴硬。
既然如此,萧清晏也没必要再与他兜圈子。
“柳徽在何处?他有多少人马?如何才能联络到他?”
萧清晏一口气抛出了三个问题。
若换做云中坞其他人,或许听不明白。
但龙驹在听到她提出第一个问题时,便已经睁大了眼睛,惊愕,更多的是后路被人斩断的绝望。
“‘你家郎君也姓柳?’这是你第一次听到钱凤说我姓柳时,顺口问出的一句话。”萧清晏说道。
龙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向萧清晏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可怕的怪物。
竟然,就只是那么一句,就让这少年联想到这么深?
不,这太牵强了。
“天下柳姓之人何其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柳徽?你不就是柳徽吗?”
萧清晏冷笑一声:“装傻充愣有意义吗?我既然如此肯定,自有我的办法。”
在关中时,她曾得到过情报,张遮帐下有个叫姓柳名徽、表字清商的年轻谋士。
这柳徽为张遮献出过几次奇策,用计刁钻毒辣,展现出了堪称鬼才的谋略。
萧清晏曾经还十分担心,有此人为张遮出谋划策,她想要助二哥战胜张遮,恐怕要耗费不少的心思。
为此,她还特意派人混入张遮的军中,密切关注柳徽的言行。
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了。
因为柳徽实在太过年轻,又出身贫寒,没有好的家世作为倚仗。
再则,张遮身边早有最信任的幕僚团,这些幕僚嫉贤妒能,刻意排挤,张遮又缺乏用人纳贤的眼光。
所以柳徽在张遮的军事集团中,如明珠沉沙,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倘若他只是这样怀才不遇,萧清晏也未必就如此高看他。
但后来,张遮战败,萧清晏想要招揽此人,却发现,柳徽竟然消失了。
他竟然早就跑了!
萧清晏派去盯着他的人,竟然也毫无察觉。
那时萧清晏突然明白,柳徽之所以在张遮的帐下没有存在感,不受重用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但最大的原因,可能是此人压根就不想被人注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有才华却能收敛锋芒,被排挤却能隐忍蛰伏。
比起扬名天下知,柳徽似乎更怕自己的小命丢了。
这人简直能屈能伸,滑如泥鳅。
这样一个聪明人,萧清晏相信,天下大势所趋,他必能看得清,他一定会和自己走上同样的路。
所以不必刻意去寻,总有一日会再遇见。
这不,泥鳅又露出了尾巴尖,比萧清晏想的更早。
当然,萧清晏能如此断定,龙驹遇到的人就是柳徽,也与谢行止这段时日在云中坞打探到的消息有关。
“柳徽来过云中坞,和你有过接触,或许他还与我一样,是故意佯装落入你的陷阱,被你所擒,得到了与你密谈合作的机会。
“他想利用你,与他里应外合占据云中坞,而你也想要利用他,但在你们的计划之外,你又遇见了我。
“柳徽已经进过云中坞,对云中坞有了一定了解,又是有备而来,你若与他合作,事成后,你对云中坞的掌控权难免会被他瓜分。
“相较之下,我这个意外闯入者对云中坞则是一无所知,你大可以先将我引入云中坞,让我与白爷两败俱伤,你好坐收渔利,独占云中坞。
“然后你再将柳徽引来,那时,你已经掌控了坞壁上下,整合了所有兵力,你大可以借助地利之便,降服柳徽,将他手上的势力也一并拿下,成为最终的黄雀。”
龙驹垂下沉重的脑袋,嘴里嘟嘟囔囔。
不出声,但一看就是在骂骂咧咧。
岂止是骂骂咧咧,他简直快要哭了。
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是妖怪啊!
那个真柳徽是,眼前这个假柳徽更可怕。
和这些怪物相比,龙驹头一回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单纯天真了。
龙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郑重地说:“我龙驹彻底服了,你说得对,我不是你的对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是有征伐天下的雄心壮志,可无论他日后登上怎样的高位,他都不可能越过眼前这座高山。
强者只会向更强者低头。
这一次,龙驹再无任何隐瞒,他将关于柳徽的一切都告诉了萧清晏。
原来,柳徽在逃离关中之后,又投效了一个新的主君。
为了在新主身边站稳脚跟,他一改之前谨慎保命的风格,孤身涉险进到云中坞。
在和龙驹谈妥合作后,再悄悄回去给他的新主传信,带着兵马前来攻打云中坞。
算日程,柳徽和他的新主应当快到了。
灯花爆裂,烛火跃动。
萧清晏摩挲着墨玉扳指,唇角勾出一丝冷笑。
也许,柳徽已经到了。
此刻正等着萧清晏的人与云中坞两败俱伤。
一个接一个的,算计来算计去,都想要坐收渔利捡现成的,让她萧清晏做那只费力撕咬的螳螂。
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便宜好占?
只有兵贵神速,先发制人。
想坐山观虎斗?
哼,那就让他们永远都只能干看着。
深夜二更天,云中坞换防。
一个匪兵猫着腰,借着对环境的熟悉,悄悄离开了坞壁。
当初,柳徽和龙驹约定了一个联络地点,就在云中坞附近。
匪兵按照龙驹告诉他的,来到联络地,却发现荒郊野地空无一人。
难道是头领猜错了,人还没有来?
匪兵正想着,忽然被人当头罩住,一记闷棍打了下来,当场昏厥。
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座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