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深秋已至,落叶无声。
御花园,凝香亭内。
石桌上的红泥小火炉上,一个精致的小铜壶咕嘟咕嘟的冒着水汽,石桌旁,站着一个身材有些消瘦的官员,他的脸上隐约还有一条疤痕。
“皇上,以上就是臣这半年来在南直隶等地的所见所闻,臣已整理成案,呈送了内阁。”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奉旨查察扬州一案的钦差大臣于谦。
“这半年来让你巡抚南直隶,辛苦了。”朱祁镇看着有些苍老的于谦笑道。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于谦正色道。
“坐,朕有些事情要和你说。”朱祁镇指了指一旁的石凳。
“谢皇上。”于谦行礼。
“浙地一事,你做的不错,朕自有封赏。”朱祁镇看了看于谦脸上的伤疤,缓缓开口道。
于谦的脸颊抽动几下:“臣……”
“吞吞吐吐,这可不像你于谦的性格!”见于谦欲言又止,朱祁镇打趣道。
于谦老脸一红,尴尬的笑了笑:“皇上,臣此次奉旨巡抚南直隶等地,深感吏治之重,臣斗胆谏言,请皇上即刻开始吏治革新,正本硕源,还大明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闻言,朱祁镇敲击石桌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叹了口气:“唉,吏治革新,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说着,从一旁的一堆奏折中抽出了一份放在于谦面前又道:“这是内阁前几个月就拟好的吏治革新条陈,你看看吧。”
于谦拿起奏折,翻看起来,不多时,他又放下奏折:“皇上以为可行?”
“你先说说,内阁的这份条陈如何?”朱祁镇反问。
“臣以为这份条陈虽然在打破既得利益壁垒、建立量化考核标准、强化朝廷垂直管理有所加强,可臣以为还不全面,或者说并未触及根本。”于谦道。
“哦?仔细说说。”朱祁镇笑道。
于谦沉吟片刻,昂然抬头道:“皇上,臣以为从古至今,历朝历代推行吏治改革无非有五个原因:
其一,财政危机与民生压力。国朝一旦承平日久,必然会出现赋税流失与国库空虚,为何?因为国家承平日久,必然会出现文恬武嬉,文官为一己之私不断大肆贪污纳贿,地方豪强士绅为家族利益,不断扩充土地,压榨百姓,日积月累,国家财源几乎全都掌握在地方豪强士绅手中;
而武将呢,因为没有仗打,就没了进身之资,他们就会侵吞粮饷,不断中饱私囊,豢养私人武装,长此以往这些人眼中就没了朝廷,没了皇上,他们只为家主卖命,而丝毫不顾及国家和君王。”
听罢,朱祁镇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其二,官僚体系功能衰退。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行政效率低下,故宋的冗官冗兵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二,选官制度的异化,”
说到这,于谦看了看皇帝的脸色,见皇帝面色如常,继续说道:“皇上进行教化改革,臣以为正是基于此考虑。”
朱祁镇深以为然的点点头:“知朕者,于卿也。”说着,叹口气,又道:“国朝立国七十余年,江南世家大族已经逐渐开始垄断朝廷的科举,魏晋南北朝的惨痛教训,朕不得不防啊!”
“皇上深谋远虑,臣钦佩之至!”于谦动容道。
朱祁镇却摆了摆手,揶揄道:“都说你于谦头铁,只会和朕硬顶,你这不也会说话吗?”
于谦大窘。
“好了,你继续说吧。”朱祁镇亲自给于谦倒了杯水,笑道。
“是,”于谦谢过,继续道:“其三,当朝统治者合法性危机的出现。首先变现在腐败开始动摇政权根基,这也是为什么太祖皇帝有感于故元灭亡之教训,不顾官员反对,制定出《大诰》此等酷烈的刑罚;在一个就是官员与世家大族勾结引发统治危机,如东吴孙权执政时,为稳固君权,不得不以强力手段进行吏治改革,削弱官员和世家大族的权力。”
“其四,外部环境倒逼当朝君王不得不进行革新。这主要表现在外部军事威胁加剧,如北宋边患日益严重,直接促使李允则将吏治考核与边防建设挂钩。”
“其五,帝王个人意志驱动。远的不说,就说,就说皇上您,自您登基以来,不论是土地改革还是教化改革,亦或是最近当朝勋贵的事,在臣看来,其实都是为……为今后吏治改革所做的准备。”
朱祁镇闻言,先是一脸严肃的看了看于谦,然后笑道:“好你个于谦,朕的心思被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啊。”
于谦惶恐,赶紧站起身道:“皇上锐意进取,定能成为一代明君。”
朱祁镇哈哈哈大笑:“朕只希望天下百姓能吃饱饭,能穿暖,遇事能有说理的地方,至于什么明君,朕是不奢望的。”
于谦心中微微叹息,他看了看皇帝耳边的一丝白发,心道:“这几句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何其难啊,他也才二十岁不到,已经有了白发!”
“于卿,内阁的这份条陈你拿回去,告诉马愉、王直他们,朕要的不是面子工程,要的是切切实实的真东西,他们这套假大空的文章,糊弄那些普通百姓可以,但糊弄不了朕,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朱祁镇语气冰冷道。
“臣遵旨。”于谦起身,拿起奏折,出了御花园。
“皇爷,甘肃六百里加急军报!”杨老三大步走到亭下,说道。
“嗯?”朱祁镇站起身,一把拿过军报看了起来。
片刻后,朱祁镇对杨老三吩咐道:“速诏五大军师以上将官到乾清宫。”
半个时辰后,乾清宫内,李隆、汤杰等十几个武将齐聚。
“都来了?”朱祁镇一身窄袖军旅服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赶紧行礼:“末将等参见皇上。”
“免礼。”说着,朱祁镇一挥手,两个禁军侍卫将一幅西域地图展开。
“皇上,可是西北有战事?”樊忠皱眉道。
朱祁镇没有说话,而是从一旁拿过范广发来的六百里加急军报递给了樊忠。
樊忠看后,眼冒精光:“皇上,末将请命,率军进军西北,不灭瓦剌,臣提头来见。”
众将一听,纷纷围了过来,随后乾清宫内请战之声不断。
“好了,一听见有仗打就疯了是不是?”朱祁镇笑道。
众人嘿嘿一笑,却依旧满眼期待的看着皇帝。
“瓦剌贼心不死,竟然再次联合斥今蒙古诸部犯我西北边疆,”说着,朱祁镇看了看众人,对王天运道:“天云,鞑靼有何异动?”
王天云上前道:“皇上,自您率军北巡以后,鞑靼各部归附的归附,逃跑的逃跑,如今自大宁至宁夏一线往北百里内暂没有发现鞑靼大军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