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衣在哪儿?”
当章雄从丹枫园铩羽而归后,做的第一件事既不是安顿隋佐的尸首,也不是向郭贤禀明实情,而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将军府里里外外肆意游逛,逢人便问柳寻衣的下落。
“章参将,将军府乃庄重严肃之地,你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胡金满脸不悦地拦下欲闯进内宅的章雄,沉声道,“郭大人偶感风寒,亟需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柳寻衣在哪儿?”
章雄对胡金的斥责与阻拦充耳不闻,自顾追问柳寻衣的踪迹。
“章参将难道没有听到胡某刚刚说的话吗?”胡金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语气也变得愈发不善,“大人身体不适,尔等休要在此胡闹!”
“郭大人昨日还神采奕奕,怎会突然抱恙?”虽然章雄心里打鼓,怀疑内有文章,但声音仍下意识地压低几分。
毕竟,郭贤是他的上官,哪怕章雄打心眼里看不起依靠家族关系和溜须拍马上位的郭贤,但表面功夫仍要做足,对于上官仍要秉持起码的尊重。
当然,章雄尊重的并非郭贤,而是蒙古的官制。
“病来如山倒,有甚奇怪?”见章雄的态度有所收敛,胡金那颗悬着的心方才渐渐安稳下来,但脸上仍故作威严模样,“章参将,你一大清早去哪儿了?我听说还从府里抽调了兵马。”
从始至终,胡金对章雄的称呼一直是“章参将”,而非“章将军”,其用意正是借此称谓提醒章雄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休要做出以下犯上的举动。
当然,胡金的严词厉色,乃至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只不过是他的虚张声势罢了。意在先发制人,压住章雄的嚣张气焰,避免沦落被动。
“洛阳城发生这么大的事,胡总管竟然不知?”章雄不答反问,“却不知郭大人知与不知?”
“大胆!”胡金眼睛一瞪,欲再度向章雄施压,“就算洛阳城发生天大的事,你也应该向大人禀告,而不是擅自调兵……”
“胡金!”忍无可忍的章雄一声断喝,直将猝不及防的胡金吓得身子一颤,“本将怎么做事轮不到你来教!你不过是打理府中内务的一介家奴,有什么资格过问将军府的公事?”
“章参将,你的眼里还有没有大人?你……”
“少废话!柳寻衣是不是来了?他现在在哪儿?”章雄不再给胡金诡辩的机会,炮语连珠似的问道,“你说郭大人病了?什么病?真病还是假病?实病还是虚病?该不会是被柳寻衣吓破了胆,佯装称病吧?”
“什么柳寻衣?哪儿来的柳寻衣?简直一派胡言!”又气又恼的胡金愤然转身,不再与章雄对视,“病了就是病了,岂能有假?”
“让开!我要见郭大人!”
“你……”
“章雄,你越来越没规矩了!”
未等章雄强行闯入内宅,郭贤愠怒的声音悄然响起。紧接着,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披头散发,一袭素衣的郭贤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门,略显苍白的脸上溢满厌弃与怒火。
“拜见大人!”
一见郭贤,如释重负的胡金毫不犹豫地下跪叩首。反观站在一旁的章雄和几名蒙古军士,犹豫片刻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单膝跪地。
“末将参见大人!”
“章将军,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啊!”面沉似水的郭贤冷声揶揄,“本官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仍有怀疑?要不要带人去本官的房间搜查一番?看看到底有没有你说的柳寻衣?”
“末将……不敢。”
“哼!你连擅自调兵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不敢?”面对心口不一的章雄,郭贤嗤之以鼻,“去搜!现在就带人进去搜,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要放过!最好把房顶掀翻过来,认认真真地搜,仔仔细细地搜。倘若搜不出柳寻衣,你也要给本官一个交代。否则我就上书朝廷,告你一个犯上作乱,诬陷上司之罪!”
“大人言重了。”章雄强压着内心的不满,努力克制着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只是隋佐将军的尸首突然出现在洛阳城,而线索直指柳寻衣,末将一时心急才……唐突之处,万望大人海涵。”
“怎么?不搜了?”
“大人说笑,我怎敢……”
“谅你也不敢!章雄,你可是汪总帅带出来的将军,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切莫丢汪总帅的脸!”即使章雄服软,郭贤仍不忘敲打几句,而后话锋一转,“今晨之事本官已经知晓,你们先将隋佐将军的尸首装点入殓,至于后面的事……需从长计议,详做安排。”
“可大汗的意思是……”
“大汗的意思本官比你清楚,你尽心履行参将之职即可,其他的事不劳费心。”
“可是……”
“咳咳!本官风寒加剧,愈发头晕,有什么事明日再议吧!”
章雄本欲再争辩几句,可郭贤根本不给他机会,故作虚弱地摆摆手,而后在丫鬟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大人,柳寻衣当真没有来过?”
章雄心有不甘地放声追问,却不料竟如石沉大海一般,根本得不到半点回应。
“章参将,胡某刚刚已经说过,大人没见过柳寻衣。”
“难道是丹枫园那群人合伙蒙骗我?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何况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应该不至于出此昏招?”
对于章雄的试探,胡金只是轻轻撇嘴,未做表态。
“好!既然柳寻衣不曾来将军府投案,那本将再去丹枫园拿人便是。”
“章参将!”胡金对章雄的愤愤不平视而不见,只是淡淡地提醒,“刚刚大人吩咐过,今日先将隋佐将军的尸首装点入殓,至于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大人也说过,教我尽心履行参将之职。丧葬之事胡总管做起来得心应手,而缉拿嫌犯才是本将的首要之务。”
“你……”
“哼!”
一声轻蔑的冷哼,一道不屑的眼神。除此之外,章雄对胡金再无半点留恋,径自率人疾步流星地向府外走去。
“将军,现在去哪儿?”
“召集弟兄们,随我杀回丹枫园!”
“属下愚见,谢玄他们似乎没必要撒谎骗我们。柳寻衣……应该来过将军府。”
“不是他们撒谎,而是……”言至于此,章雄缓缓止步,在几名近卫疑惑的眼神中,他将凌厉的目光投向内宅的方向,阴阴地说道,“汪总帅说的不错,投效蒙古的汉人骨子里流淌着贪婪狡猾的血,时时刻刻都想着给自己留退路。现在的将军府上上下下早已被谢玄这些人喂饱了,至于郭贤……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贼娃子,一门心思升官发财,让这种人担任洛阳将军,掌控中原要塞,迟早要出大事。”
“将军的意思是……”
“打铁要趁热!本将不管他们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今日我只向丹枫园要人!”
“遵命……”
“章将军,叨扰了!”
就在笃定心思的章雄于府外校场清点兵马之际,一位年过六旬,体态削瘦的老者缓步穿过披甲挂刀,严阵以待的蒙古军士,笑盈盈地走到章雄面前。
“你是何人?”章雄眉头一皱,朝老者上下打量一番,回忆半晌依旧没有辨认出他的身份,“如何认得本将?”
“将军神武,洛阳城谁人不知?”老者毕恭毕敬地朝章雄作揖施礼,继而四下环顾,讳莫如深地笑道,“如此兴师动众,将军欲往何处?莫不是……丹枫园?”
“你究竟是谁?”章雄心生提防地审视着老者,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刀柄,“又有何企图?”
“将军不要误会,老朽绝无冒犯之意。”老者似乎察觉到章雄语气中的杀意,连连摆手解释,“我是奉家主之命,诚邀将军前往东海茶楼一叙。”
“笑话!你家主人是谁?本将凭什么与他一叙?”章雄冷笑道,“难不成……你也是贤王府的人?”
“将军抬举老朽了!如我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焉能入得了藏龙卧虎的贤王府?”老者自嘲一笑,而后朝章雄靠近半步,“我家主人有言……”
声音戛然而止,老者颇为忌惮地朝左右的蒙古军士看了一眼。
章雄会意,轻轻挥手屏退左右,沉声道:“如果你敢耍我,本将定教你生不如死!”
“老朽不敢!”言罢,一本正经的老者缓缓凑到章雄耳畔,低语道,“我家主人有言,章将军虽然有意借隋佐将军之死对付柳寻衣,但结果未必能尽如人意。倘若将军肯与我家主人一叙,他愿替将军趋利避害,筹谋更大的良机。”
闻言,章雄的眼中不禁闪过一道掺杂着错愕与好奇的精光,狐疑道:“你家主人究竟是谁?什么又是更大的良机?”
“将军对付柳寻衣的目的是什么?将军真正想得到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缉拿柳寻衣告慰隋佐将军的在天之灵?”老者不答反问,语气却愈发坚定,“将军若如此行事,无异于舍本而逐末,扬短而避长。”
“你……”
“其他的我家主人并未交代,老朽也不敢胡言乱语。”未等章雄追问,老者已颇为诚恳地拱手赔罪,“将军若想探明究竟,还请前往东海茶楼与我家主人一叙。”
章雄死死盯着低头垂目的老者,思忖片刻,一双狭长的眸子猛然爆发出一道阴戾而冷峻的寒光,狞声道:“信口雌黄,故弄玄虚!老东西,你以为本将是任人愚弄的傻瓜吗?找死……”
“大人且慢!”
见章雄震怒,欲命人擒下自己,老者连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狼牙挂坠,小心翼翼地递到章雄面前,问道:“将军可识得此物?”
“这是……”
章雄一愣,将信将疑地接过狼牙挂坠,本欲轻瞟一眼的他,在看到拇指大小的狼牙上端镶嵌着一圈金箍,而金箍上赫然刻着三道火焰纹路时,脸色陡然一变,看向老者的眼神也因内心的激荡而变得微微颤抖。
“你……你竟是忽烈王爷的上宾?”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