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尧神情一凛，顿时汗流浃背。
他自然是不能应下这句话的，但若是他仍不去通传陛下此事的话，恐怕在外人眼中就是他这个御林军统领怀有异心而不是他定远侯了。
若是其他公务章尧还能阻止……
可偏偏是涉及太子。
章尧转头四下看了眼附近的下属，猛地心下一沉，果然他们的脸上也都出现了对他这个统领的质疑。
谢琅穿着身玄色劲装，头发用玉冠高高束起，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于寒风中负手而立，仅仅只站在那儿，都容易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说不出的敬畏。
是对上位者的敬畏，而不是单纯的畏惧。
之前章尧也没少见这位年岁尚小的定远侯，最近的一次，还是他和四皇子被陛下派去御林军大营巡视的那次，可那次他身上的气势远没有如今这般凛然。
……就好似，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年二十不到的青年，而是积威甚重的陛下。
章尧心中的警惕顿时拉到了最高。
然后，他就眼尖地瞥见了谢琅手腕上隐约透出来的那一抹白色，眼睛微微收缩，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他又开口道：
“章统领，你这是要拦着不让我去见陛下吗？”
青年的声音蓦地沉了下来。
谢琅的眼神冰冷，好似淬了冰的利刃，直直地望向了他。
气氛霎那间紧绷起来，剑拔弩张。
两人四目相对，一触即发。
章尧缓缓地握紧了刀柄，拇指抵在上面，随时都能拔刀出鞘砍向敌人。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很轻地‘吱呀’一声，殿门被人从里面给打开了，刘慎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陛下让咱家出来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动静大得都吵醒他了。”
刘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巡视。
最后落在了谢琅的身上：“定远侯怎么在这时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要禀告陛下？”
章尧皱眉，当即暗示道：“刘公公，定远侯无诏想要觐见陛下，但陛下先前吩咐过了任何人都不能来打扰他休息，再重要的事也不能……”
“章统领此言差矣。”
刘慎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斥道：“陛下乃是真龙天子，统领此话莫不是在咒陛下？！”
他的嗓音尖细，此刻陡然间拔高之后很快就震住了在场的人。
章尧愕然，连忙道：“我当然没有！”
“谢侯乃是陛下亲封的金吾卫郎将，他既有要事求见陛下，章统领又如何能将他拦在门外不许进？陛下不过是小病而已，召见朝臣的力气还是有的！”
刘慎冷哼，挥了一下拂尘。
没再看着章尧，而是转头看向了站在台阶之下的谢琅，问道：“谢侯有事只管说，咱家会替您将话告诉给陛下听，陛下要不要见您就看您的了。”
“那便有劳刘公公了。”
谢琅的语气还如方才那般沉稳。
一丝一毫都没有受到章尧阻扰的影响。
正是这副稳如泰山的神情让章尧意识到不妙，可他根本就没能拦住刘慎的话头，只能眼看着谢琅从袖中取出一封奏章，沉声道：
“臣意外发现当年太子之死另有隐情，太子实则为人所害，如今认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定夺。”
·
太子当真是个极好的人吗？
陆皇后听到这句话，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望向了左侧摆着的那只花鸟游鱼瓷瓶。
这只瓷瓶，是太子南下巡视时带回来的。
因为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一阵，所以错过了她的生辰，这只瓷瓶便是他亲手做出来，从头到尾都是他自个儿做的，送给她迟来的作为赔礼的生辰礼物。
这才十年啊，就已经有人不记得他了。
陆皇后在心里很轻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目光重新落在了薛明月的身上，点头道：“你若是指他做出来的政绩，我想你应当已经听过不少了，心中自有判断。”
“但若从为人子这方面来说，我能确定，他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
不论是对她，还是对待君父。
宫中再没有别的孩子能如他这般贴心了。
薛明月看着陆皇后面上流露出来的怀念、忧伤之色，连忙道：“我并非有意提起娘娘的伤心事，只是民间对太子殿下亦多有美谈，是以心中好奇。”
“十年的时间足以抹去很多的人与事。”
“我儿也是其中之一，”陆皇后淡淡的道，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回响，“这些年来，我做梦都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孩子并非不通武艺之人，更不是不懂战事之人。
又怎么会因站在城墙督战而意外被流箭射中呢？
这样的解释能说服所有人。
但没办法说服她。
·
承乾殿门口。
章尧没办法阻拦刘慎进殿通传，只能如临大敌地将谢琅拦在门外，但其实在他的心里，他并不觉得陛下真的会下令召见他。
谢琅玄黑的袍角被寒风吹起了一截，露出里面的暗纹来。
那张俊美的脸在风中亦显得格外肃然。
身形清瘦，此事反而更显得他好似一棵屹立在雪中的劲松，哪怕被人拦在了外面，面上也没有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来，在没有得到旨意之前并未向前迈出半步。
反观章尧，从一开始就对他表露出明显的防备与敌意。
一时间高下立判。
在场的人在瞧见这一幕之后心中都隐隐有了偏向。
没让两人等多久，进殿请示景平帝的刘慎就重新走了出来，他先朝着谢琅行了个礼，接着才道：“谢侯，陛下请您进去详谈。”
谢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淡声道：“有劳。”
“这不可能！”
章尧冷不丁地出声。
他的眉头紧皱得像是能夹死蚊子，眼睛沉沉地盯着刘慎：“陛下如今尚在病中，不可能随意召见定远侯，陛下当真是这样说的？”
“章统领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咱家会谎传圣意吗？！”
“我并非这个意思。”
章尧拧眉，转头看了谢琅一眼，紧抿着唇道：“我……不，我要亲自去求见陛下。”
他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谢琅和陛下独处的！
“章统领既然这么担心，不如你我一同去觐见陛下如何？”
就在这时，谢琅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