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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殿下……夫人,咱们就别吵了。”尉垚见两人势同水火,吵得不可开交,便赶紧上前劝道:“其实……”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郑曲尺就想起了什么,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与王泽邦:“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王泽邦跟尉垚当即宕机了,内心慌得一匹,吱吱唔唔、吭吭巴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见他们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郑曲尺“嗤”了一声,倒也没揪着不放,而是转过头,继续问元星洲:“人,你是放,还是不放人?”

这问话方式,多少有些逼宫的意味了。

元星洲见她为这群毫不相干之人,与他咄咄相逼,甚至有反目成仇的迹象,他嘴角掠出一丝讽刺的微笑:“不放。”

“不放是吧?”

郑曲尺明白似的点了点头,好似失望到了极点,神色极为淡漠冷静。

她看着殿中拼命求饶的人,也有破嗓大骂,却被一脚踢翻肋骨吐血,也有人痛哭流涕,悔不当初,也有人惊惧蜷缩一角,只盼能够逃过这一死劫,当然也有一小部分神色麻木,好似早预料到今日的场景。

元星洲铁了心要血洗宜修殿,他的想法郑曲尺略有所感,他这人性子偏执极端,不兴以德治国,铁血手腕,只打算一鼓作气将邺国的个疾清除,令元氏一族灭绝,以泄心头之愤。

可这般血流成河的酷刑场面,却不是郑曲尺愿意看到的。

她之前以为整个王宫中最大的反派boss就是邺后,只需将她干掉就能还盛京一片晴朗的天空,哪曾想,原来压轴的最终boss是元星洲。

是她先前的想法太天真、太肤浅了,他哪需得着她来救啊,真正需要救的是落在他手里的人。

这里面有多少人是罪可当诛,又有多少是受牵连罪不至死的,她目前并不知道,但想到城外那些苦苦等候坚守的官员家眷,担惊受怕的其它官员,此事牵连甚广,若一力主张就地处决,此次风波绝非一时半会儿能够平息得了的。

元星洲面容笑得越温和,眼底却宛如冬季冰河,冷冽而透彻,不带一丝温度,令人望而生寒。

“所以呢?”

“所以……”郑曲尺深吸一口气,亦学着他一般,咧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我不管了。”

元星洲当即神色一滞,对她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郑曲尺摊开手,轻松道:“我说,我不管了,劝也劝过了,可殿下一意孤行,那这些人的生死,便全由世子殿下,不,应该称你为监国了,由监国作主吧,我一介妇人,无官无职,原本就不该干涉朝堂之事,此番不经传召入宫,已属僭越与大不敬。”

她说着,便看向元星洲,目光坦诚而真挚:“监国不怪罪臣妇已属大幸,臣妇既选择与监国共进退,那么即便是错的,我也与你一起走到底。”

“杀吧,我同你一起看着。”

说完,她左右看了一下,挑了一个视野开阔的位置,小步走过去,然后睁大眼睛等着看他处决这些人,一丝不苟。

她一副准备好了的模样催促:“殿下,你可以继续了。”

她在说什么?她这一番“叛变”的举动,叫邺后与殿中一众朝臣全都傻眼了——她、她就据理力争两句,就了事了?不再为他们求情了?

她不该一哭二闹三上吊,与元星洲声嘶力竭怒斥,双方闹得反目成仇、兵戎相见,最后以死相逼,叫元星洲不得不妥协吗?!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劝上两句,他不同意,她就只顾自己的明哲保身,顺坡下驴了?!

别说等她力挽狂澜救人的一众内心咆哮震惊,那些个殿中以元星洲为首的人,也是有种无言以对的呆怔。

老实说,见过高开低走的,可真没见过这种高开乱走的啊,完全也不考虑他们心底的落差感有多大,就放弃就放弃,不带一点犹豫的。

“将军夫人救命,救我等一命啊,我、我并没有与别国勾结,我就只是受贿,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定会对世子殿下忠心不二,绝不背叛邺国。”

“我虽受命于邺后,但也是不得已的,她拿我的家人威胁,我不敢不从啊。”

“上将军夫人,你不能不管我们啊,我等有罪,可若愿意给我等一个机会,我等定会痛改前非,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要说邺国的满朝文武,能选拔上来当官的,都不能全是无能之辈,可偏偏上梁不正下梁歪,邺后与邺王明争暗斗,而底下争权者则通过各种手段贬谪对方势力,朝堂腐败,法纪废弛、风气糜烂……

再聪明的才干之人,一旦不干正事,专兴权斗与攀权附势,也就等同废了。此处的官员占了近三分之一,他们被元星洲抓来,当成了案例典范,这其中竟还包括柳国公。

因为柳风眠与柳柴嵇的关系,郑曲尺虽未与这位柳国公相处过,却自然而然觉得他该是一位有立场的忠臣干将,却没想到,连他都是元星洲要清算的对象之一。

这其中若是有误会便最好。

柳柴嵇被她派去封锁宫门要道,若他在,见他老爹被元星洲关押刑囚在宜修殿,保不齐一冲动就要跟元星洲对着干了。

这些人,眼下一个个都放弃了在元星洲那边求取生存的机会了,主要是他一看就是那种心硬如铁之人。

反倒郑曲尺面目良善,易心软,再加上暗地里她跟世子殿下的绯闻被传得沸沸扬扬,有鼻子有眼的,他们信以为真,是以将希望都全投注在她身上了。

眼见他们全都转向郑曲尺求救,那又哭又磕头、痛改前非的模样着实可怜,连元星洲都以为郑曲尺会因此动容,于心不忍,再次调转枪头替他们求情,或者见干脆阻止不了他的杀戮之举,直接强硬喊来外面的玄甲军,与他兵戎相见。

正如她了解他,他亦了解她,她是个自己过得不怎么样,偏还看不得人间疾苦的人,她不似他心硬,她定然会扛不住良心的挣扎。

然而,他似乎猜错了,她这一次好似打定了主意,面对这些人凄惨的哀求,她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反倒外面突然“轰隆”一声,郑曲尺惊了一下,嘴唇抿直,小脸也白了几分,她朝外看去,果不其然殿外飘起了小雨,灯火之下,阴绵成絮。

“殿下,下雨了,等忙完了,我们便一道回去吧。”

她轻声的一句题外话,却让元星洲心头一震。

他失神看着她,想起了在记忆中模糊却又深刻的一幕——

小小县城的乡间小路上,他撑着一柄伞与她并肩行走在朦胧细雨中,雨水飘肩不觉寒,暮间田埂袅袅炊烟起,弯曲泥泞小路,前路尽头却是家。

他见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虽努力保持着从容淡然姿态,但从她攥紧的拳头与微白的小脸都可以看得出来,面对接下来要进行的血腥刑逼,她从心理上根本就承受不了。

无论她方才所讲的那一番话,是以退为进亦好,还是故意示好亦好,不可否认,都轻易地抚平了他胸口那一片皱褶起的怨怒之气。

仅仅只是因为在立场上,她当众选择了他,便能叫元星洲方才升起嗜杀成性的戾气,在此刻逐渐消散开来。

赵德宇此时上前,拱手道:“殿下,接下来该是户部侍郎齐磊吞贪建造修路造桥的一百万两白银,其罪该杀。”

说着,他们便去拉人,户部侍郎齐磊手脚并用抗拒,吓得尖叫:“不要,不要杀我,我、我愿意散尽家产归还于朝廷、百姓,我可以出资修十座桥百条路,求饶我一命,求殿下、将军夫人饶我一命啊。”

郑曲尺在旁倾听着他的罪名,亦不避闪地看着齐磊被抓到刑具面前,他们拿钉满尖刺的镣铐锁住了他挣扎的手脚,直痛得他满地打滚,嚎叫不断,然后他们又拿出长鞭,沾上盐水,不断抽打其身。

“不要打了,我认,我认罪……”

啪——

每抽打一声,郑曲尺亦紧张一下,但她始终绷紧小脸,一言不吭。

她知道,元星洲如今与朝下朝堂腐败份子作斗争,他的行为虽看着残暴不仁,但却也是对待有罪之臣手段狠厉,但有时候堵不如疏,疏不如引,人都被他杀光了,谁来替他治理邺国各项政务?

但她更知道,一味的阻止与强行逆转他的行为,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相当于站在了他的敌对面。

她也想过了,元星洲曾一再强调希望她无论哪种场合,都能够与他站在一起,这表明他内心是极为缺乏安全感与认同感,他无法接受任何形式上的“背叛”。

他不需要别人教导他任何大道理,他如此聪慧敏锐,道理他都懂,只在于他愿不愿意这么去做。

是以她想,为何一定要逆着他?他这般性子,遇强者强,遇硬则硬,假如她愿意顺着他,依着他,惯着他,令他明白她是与他一条心,她是想帮他,他是否亦会投桃报李,心甘情愿退一步呢?

她想试一试,也打算赌一把。

而最终,这一场男女、情感与心理博弈拉锯战,以元星洲失败而宣告结束。

见郑曲尺哪怕面对她极为不习惯的场合,见识她平日里极为抗拒与排斥的画面,她依旧不肯退缩,坚持到底,元星洲无法做到无视,任由她折磨自己,亦折磨他。

她向来尊重生命,她不止一次说过,万事大不过一条命……

“够了,赵德宇,本殿累了,将宜修殿中的这些人还有外面的那些,全都移交给刑部秦吏,同时与大理寺卿、吏部一同会审,薄姬、元楚华、元靖轩与元氏一族,则单独押至高墙,等收集齐全部犯科罪证,则公示处理。”

罢了,她不过就是想要依律行事,给这些人一次机会,并非想要与他作对,与他和离,那便依她又如何?

郑德宇惊讶地抬头,见世子殿下原本准备好的一场血腥镇压,如今却弃之不用,反倒接受了上将军夫人的规劝,这简直太反常了。

王泽邦跟蔚垚则心知肚明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好似意外,又好像没多大意外,他们不吭声,也不敢吭声了。

只能说,只要夫人肯服软,殿下根本扛不住她的一切央求。

“是,殿下。”郑德宇勒令属下停止行刑画押,同时招呼守卫前来羁押一众罪臣与邺后等人送往该去处。

宜修殿的一场血雨腥风,进行至一半,便因郑曲尺的插手,中止于此。

“谢谢殿下饶命,多谢殿下。”

方才哭天喊地大臣们,此时见危机暂除,事情亦有了转机,他们不必经受世子殿下的严刑酷吏折磨至死,都纷纷面露劫后重生的欣喜之色,唯独邺后始终神色阴冷怨毒,死死盯着元星洲。

而元楚华则沉默的看了一眼郑曲尺,那一眼,仅仅只是一种苦笑与悲凉,转瞬又掩下眼帘,拥着虚弱不堪的胞弟被押送着离去了。

郑曲尺见元星洲竟改变了主意,第一时间便怔然看向了他,可他显然此时却并不乐意看见她,率步走出宜修殿。

郑曲尺这边虽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想将人得罪了,于是赶紧就跟上去:“殿下果然是宅心仁厚,以理服人,以德治国,乃当代名君是也。”

一顿马屁持续输出,力求能够重修旧好,千万别因为这一件事情就产生了隔阂,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那小女子就更不能得罪未来的国主了。

反正她的目的达成,是她占了便宜,如今脸皮厚些,主动求和也毫无压力。

元星洲淡淡一眼瞥去:“你跟上来,是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说好一起回八部殿的吗?

她见他面色不善,于是讪讪道:“……就、就是,殿下日理万机,不知有什么是臣妇能帮忙的吗?”

郑曲尺随便扯了一个蹩脚借口。

而元星洲想了一下,道:“的确有一件事,邺王寝殿与坤宁宫皆被烧毁,自明日起你便上任大匠卿吧,负责重建紫宸殿与坤宁宫相关事宜。”

说完,他一拂袖,人便带队离开了,徒留原地郑曲尺一脸的不可置信:“啥?大匠卿?我吗?”

不是,他怎么突然就给她封官了?在邺国女人也能当官的吗?

郑曲尺表示很意外,也很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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