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清风动帘，夜雨敲窗，闲人无眠，风吹雨落，烛影独摇人自坐。
人生不能缺乏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夜。
这样的夜晚，天有泪，烛有泪，天泪有声，烛泪有形。
“雨还没停？”
甄权移步窗前，凝视着雨幕，窗沿呈现的道道印痕，那是涤荡尘埃后的证明。
伫立窗前，倚窗听雨，甄权的思绪却是有些散乱。
白天所见之身影，此时想来，愈发熟悉。
但他不敢确定，毕竟匆匆一别，已然七十载矣！
甄权转过身，对着室内的烛光，心里默默想到：“看来今晚又要失眠了！”
窗外，雨依旧下着，没有任何要停止的迹象，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刻都变得如此漫长。
自从老伴死后，甄权慢慢习惯了一个人的夜晚。
这个时候，他总会想起很多往事。
当记忆的海浪再次涌来，他才发现，时间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
尤其此次的遭遇，更让他想起了当年，那位教导过自己医术的先生。
昔日听从师父教诲，坚信世上无仙神。
然而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许许多多奇异之事，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逐渐他也开始相信神鬼之说！
如今想想其实也挺好笑的，明明当年都亲眼目睹了，鼠妖被神人制服的场面。
却依旧稀里糊涂地被师父和先生说服，认为不过是些奇异之象。
回头看才发现，处处都说不通，处处都是漏洞，着实让人捧腹大笑。
甄权坐在书桌前，泡上一盏香茗，看着杯中茶叶云卷云舒，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
这种炒茶、饮茶方式，还是当年先生发明的。
自己也是在四十岁以后，心态彻底沉稳下来，方才领略其中的韵味。
甄权端起茶杯轻抿，慢慢品味，清香中夹带着一点点的苦涩。
回味又泛起甘甜，让人精神一振。
雨声依然滴答滴答，一时间勾起太多怀想，年老无人陪伴、无人述说情感。
一点点的愁绪便缠绕心头，指间触碰的温热，让心底更显得寂寥。
为转移注意力，甄权缓缓地坐到椅子上，开始翻阅一本古老的书籍。
他的目光在字里行间流连，仿佛是在寻找着什么。
他看得很专注，有时候会轻轻地微笑，有时候又会皱起眉头。
蜡烛的火焰跳动着，映照在他的脸上，形成了一个明暗交错的影子。
这时，随着一声嘎吱的开门声，甄子义捧着一碗药汤走了进来。
“祖父，今天您淋了些雨，为避免风寒，给您煎了碗药！”
“嗯，先放那吧，等凉些我再喝！”
“祖父，那您可记得要喝啊，可别像上次那般，又给忘了！”
“放心，你祖父我还没老糊涂呢！”
“谁知道呢，待会儿我再过来看看吧！”
正在查看医书的甄权，头也不抬，依旧仔细地翻找着书籍，企图寻找到治疗疫病患者的良药。
静夜之中，愁绪难解，唯有雨滴淅沥而下，待一阵清风袭来，便有旧友可以诉说心中愁思清苦。
夜风吹动门窗，伴随着又一声的嘎吱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正在翻看医书的甄权，听到脚步声后说道。
“我都说了，等汤药凉些我再喝，不用这么着急过来看我！”
话音落下，无人搭话，甄权也没有转头去看，叹了口气。
伸手端起碗，喝一小口便放下，说道。
“有点苦，等汤药凉了，再一口喝完！”
“等一下就彻底凉了，良药苦口利于病！”
一道温和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甄权闻言一愣，不是孙子子义，是谁？
待甄权扭过头来，见得唐风面容时，浑身一震，医书掉落，丝毫不觉。
看着唐风的面容，甄权不知为何，有一种委屈的感觉。
就好像离家漂荡几十年，终于得见父母的心酸。
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表达，或许是老人家情绪比较敏感，一时间泪水涌上眼眶。
七十载未见的先生，竟在此雨夜，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观主……先生！您……您终于回来了？”甄权指着唐风，有些颤抖地问道。
“是啊，多年未见，小小少年也都老了！”唐风微笑着回道。
甄权激动得泪流满面，他颤巍巍地走到唐风面前，伸出手，想要拥抱这位师父兼旧友。
毕竟这可是教导自己医术的数日之师，又是年少的记忆，甄权无比感怀。
唐风也走过来，轻轻抱了下甄权，两人时隔七十年的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
此刻，窗外的雨也逐渐变小，只剩下风的声音。
烛光摇曳，两个老友坐在桌前，诉说着这些年来的经历。
看着唐风，甄权忽然间发现，面前的先生，跟从前比起来好像有些不同了。
初见先生之时，虽然气息收敛，但其一身潇洒飘逸的气息。
宛如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令年少的他崇拜不已。
如今的先生，气质依旧独特，但却如同一名普普通通的公子哥一般，属于凡尘中人。
“聊得有些开心，倒是忘了，你这汤药都凉了，你说你，这么大岁数了。
还跟个孩子似的，还嫌苦，学医这么多年，尝的药还少吗？”
唐风有些啰啰嗦嗦地批评着甄权，这番姿态，倒是让甄权怀念不已。
记得学医时，师父和先生都是这般训斥自己的。
如今熟悉的长辈皆已西去，许久未曾有人，以此口吻来说教自己了。
甄权无数次在想，若是师父或者父母活过来，再打自己一顿，或者骂自己一次，那该多好啊！
可惜，长寿也有了长寿的坏处，没人比自己年长，也就没人能以长辈的身份，打骂自己。
当然，宗族辈分不能混为一谈。
但是万万没想到，七十年后的今天，一名年少时的长辈和自己相见，还亲自批评了自己一顿……
唐风看着傻愣愣的甄权，有些好笑，伸手捧起汤药，没什么动作。
汤药却是一阵热气升腾，竟重新加热到了适宜温度。
“喝吧！”
甄权接过汤药后，就是一口闷，唐风看着喝汤药如同喝水一般的甄权。
嘴角微微上扬，心中暗道：“这老小子，还是那么莽撞。”
汤药喝到一半，甄权表情瞬间变了，放下碗，一张老脸异常扭曲，皱起眉头看向唐风，说道。
“先生，为什么这汤药这么苦，您做了什么？”
唐风摇摇头说道：“没啥，加了点料进去，让药效翻个倍而已，当然，也更加苦罢了！”
甄权听了，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他明白，这是唐风对他的捉弄和惩罚罢了！
看着不断喝水，去除苦味的甄权，唐风乐得看戏。
随后，也不知道甄权从哪翻出了一颗梨来，企图一梨解千苦。
然而唐风见状，却是拦了下来，甄权不解道。
“先生，您要吃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