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市委第三会议室，气氛沉重。
国开行汉西分行的严处长坐在客位，脸上没什么表情，面前摊着一份打印件。
蒋荣、赵斌分坐两侧，林凡坐在赵斌旁边。梁水民坐在蒋荣另一侧，手里端着茶杯，眼神却时不时瞟向严处长。
“严处长，关于二机厂地块的情况，我们市里正在组织力量进行核实。”
蒋荣开口，声音沉稳，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疲惫，“这只是历史遗留问题，不会影响……”
“蒋书记，”严处长打断了他，举起那份打印件。
“这不是普通的反映信。这是八位原农机厂退休职工的联名信，他们提供了当年的工资条、工作证复印件，还有手绘的厂区地图，指出了当年三十亩地的具体位置。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向省国资委寄出了同样的材料。”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赵斌忍不住开口：
“严处长，这些老职工怎么突然……”
“突然？”梁水民放下茶杯，叹了口气。
“不是突然，是积压多年的问题。我早就说过，老工业基地改制，历史包袱太重，要慎之又慎。现在好了，问题暴露出来了。”
他说着，看了林凡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我早提醒过你”的意味。
严处长没接话，继续说道：
“按照国开行的风控规定，涉及抵押物权属争议的，必须暂停贷款审批，待争议彻底解决、权属清晰后方可继续。这不是针对兴元，是制度。”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暂停审批，意味着项目资金链可能断掉。
总装的技术团队下周就要进驻，没有资金保障，拿什么推进厂房改造、设备采购？
蒋荣的脸色沉了下来。
赵斌急道：
“严处长，能不能特事特办？我们市里可以出具担保函，确保权属问题不影响项目推进，一旦有纠纷，由市政府兜底解决！”
“赵市长，这不是担保的问题。”严处长摇头，“是制度红线。如果抵押物本身存在瑕疵，哪怕万分之一的风险，国开行也不能冒这个险。这是对国家资金负责。”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梁水民适时地叹了口气：
“蒋书记，赵市长，我看当务之急，是先稳住这些老职工的情绪，把历史遗留问题解决好。至于项目……恐怕得缓一缓了。”
“缓一缓？”赵斌声音提高。
“梁市长，总装的技术团队下周就到，怎么缓？设备采购合同都签了，怎么缓？二机厂几千职工眼巴巴等着，怎么缓？”
“那也不能带着隐患强行推进啊！”梁水民也提高了声音，“万一将来真打起官司，项目被查封，损失更大！那时候谁来负责？”
两人针锋相对，会议室里火药味渐浓。
蒋荣揉了揉眉心：
“都别吵了。”
他看向严处长：“严处长，国开行这边，有没有变通的可能？比如，我们更换抵押物？”
“可以。”严处长点头，“只要权属清晰、价值足够的抵押物，都可以。但二机厂地块是目前最合适的。换其他资产，评估需要时间，而且价值未必够。”
“市里还有其他资产……”赵斌话说一半，梁水民又插了一句嘴。
“赵市长，舆情滔滔啊。我今早看到已经有外省媒体盯着我们发报道了，名字就叫什么《警惕老工业基地改造中的历史遗留‘暗礁’——从一宗土地权属争议看国有资产规范管理的重要性》，如果我们市政府过多干预，只怕容易遭到口诛笔伐。”
一时间，会议室陷入僵局。
梁水民嘴角微微勾起，又迅速压了下去。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只要贷款卡住，项目就得停摆。
到时候，他再适时推出那几个“实业资本”的方案，蒋荣和赵斌就算不情愿，也没有别的选择。
至于林凡……
他向对面瞅了瞅。
他承认，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堪称他的噩梦。
但南城那边焦头烂额，兴元这边项目受阻，一个年轻干部，连受打击，还能翻起什么浪？
他正想着，林凡忽然开口了。
“严处长，您刚才说，联名信是八位退休职工寄出的？”
严处长看向他：
“对。”
“我能看看名单吗？”林凡问。
严处长把打印件推过去。林凡接过来，仔细看着那八个名字，看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梁水民。
“梁市长，”林凡缓缓开口，“这八位老同志，您都认识吗？”
梁水民心里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动声色：
“有一两个听说过，都是老同志了，当年在机关有过接触。”
“孙德旺，”林凡指着名单第一个名字，“他儿子是不是在县交通局工作？最近正准备提副股长？”
梁水民笑容微僵：
“这个……我不太清楚。”
“李秀英，”林凡继续，“她女儿前两天从民办教师转正了，是在市教育局帮忙协调的吧？”
梁水民放下茶杯，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林凡同志，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土地权属问题，跟老同志子女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林凡放下名单，从自己随身带的公文包里，也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因为就在昨天，省纪委和省公安厅联合查封了永利丰公司在汉西的几个关联账户。顺便，也调取了一些有趣的转账记录。”
梁水民的脸色，瞬间白了。
“什么永利丰？”蒋荣皱眉问道。
“一家注册在香江的公司，近三年在汉西收购了七宗工业用地，全部低价拿地，变更性质后高价转手。”林凡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重若千钧，“而给我们写联名信的这八位老同志的直系亲属，最近都收到过从永利丰关联账户转出的‘咨询费’‘劳务费’。”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梁水民不动声色：“林凡，说话办事要注意证据，你是说他们几个是收了永利丰的好处后才写的举报信的？”
“证据当然有。”林凡平静地看着他，“转账记录、收款账户、资金链条……都有。”
他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陈志刚昨晚在省城家里被带走了。涉嫌职务侵占、行贿，还有非法倒卖土地。梁市长，这件事您了解吗？”
“哐当——”
梁水民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
热水溅到他裤腿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林凡，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