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爷问这个……
是想拿地?
还是准备赏人?
他突然过问田亩登记的事,绝不可能是随口一提。
背后恐怕另有深意。
可如今自己官职低微,哪里敢贸然揣测世子的心思?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只有一个回答方式:
顺着对方的意思走。
他灵光一闪,立刻点头哈腰。
“小的马上让人去丈量登记!立刻就办!绝不耽误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他已经转身招呼手下小吏,手指连点,连声催促。
“快!去拿册子!带上尺竿!现在就去西山脚那片荒地!”
第二天上午,陈大人赶到。
他本想多休息一日,可昨夜接到紧急军报,说是渠口出事,不得不连夜启程。
清晨的露水未干,他的官靴已沾满泥泞,裤脚也被荆棘划破了几道口子。
陈书翊一走近那道新出现的断口,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那断面平整得不可思议,仿佛被人用巨斧一刀劈开。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某种极其厉害的炸山手法!
“世子!”
“这根本不是雷劈的!我在工部干了快二十年,参与过南北三十七处水利工程,从没见过雷能劈出这种……这种人为才有的断面!”
“陈大人。”
黎安转过身,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你昨天不在,全程都没亲眼看见雷火劈山的景象,怎么就能断定,这不是天雷做的?”
陈书翊喉咙动了动,还想争辩。
“可这岩层的断面分明是人工爆破的痕迹!火药走向、受力方向、岩体剥落的角度,全都对得上!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
但一看到黎安的眼神,他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那双眼睛深沉如古井,却藏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突然觉得后背黏糊糊的,本该被烈日晒干的汗水,此刻却带来刺骨的寒意。
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那种突如其来的恐惧。
他这才明白过来:
自从到了安和,就被拉来工地连轴转,日夜监督修渠进度。
可偏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世子却突然下令,让他“回城休息两天”。
那哪是休息?
分明是变相软禁。
而现在出了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对劲。
断山引水,天雷劈山,听起来是祥瑞,实则暗藏玄机。
若真是人为所为,那背后的力量……
足以撼动朝廷根基。
“陈大人。”
黎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来的任务是修渠引水。至于水是怎么引来的,不用多操心。这些天象异变,自有钦天监去解释。你只管把渠道修好,确保水流畅通。”
“等渠一通,旱情缓解,百姓得救,功劳簿上一定有你一份。甚至,本世子还会亲自向朝廷保举你,升官晋爵,指日可待。”
陈书翊抬起头,正撞进黎安那双眼睛里。
“下官清楚了!”
他猛地弯下腰,动作几乎失态。
“天雷劈山,惊破顽石,此乃上天降下的吉兆啊!预示着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我这就去帮胡大人准备祭天的事,焚香告天,昭告四方!”
黎安轻轻点头。
待陈书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尽头,他脸上的温和神情瞬间褪去。
“义辰,派人盯住他,看他去找了谁。”
“树下马上去办!”
义辰低声应道。
天黑后,义辰掀开营帐一角,猫着腰走了进来。
“陈大人还没动作。从落日前到现在,他一直待在屋里,没见外人,也没传出任何消息。”
黎安“嗯”了一声,指尖轻敲案角,目光却未曾离开手中书卷。
“继续盯着,别松懈。他今日举止有异,必有所图。盯紧些,哪怕是风吹草动,也要立刻回报。”
等到四下无人,黎安缓缓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铺展开来。
他提笔蘸墨,一边写,一边在心中反复斟酌词句。
不一会儿,一封短笺写成。
他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折好后再用火漆封口,印上私印。
随后,他将信递向义辰。
“立刻送回府上,亲手交给国公爷。途中不得经任何人之手,明白吗?”
第二天一早,县衙门刚吱呀一声推开,外面早已围满了百姓。
有人高声喧哗,有人拍打门板,还有妇人抱着孩子跪地哭求。
黎安此时正在六水岭监督工程进度。
忽然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
尘土飞扬中,凯津骑马狂奔而来。
“大人!出事了!三家粮铺被抢了!米价一夜之间涨了三倍!百姓已经开始哄抢了!”
黎安脸色一沉。
“城里是不是来了很多逃荒的百姓?”
凯津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一幕惨状: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跪在粮铺门口,怀里抱着昏过去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喊;
一位年迈的老者双目赤红,一边怒吼一边用锄柄狠狠砸向粮店紧闭的门板;
还有更多人挤在门外,伸着手,喊着,哀求着……
他声音发沉,带着压抑的痛意。
“官道上还有几百人正往城门涌,密密麻麻,根本拦不住。胡县令已经调了差役去城门口,正让人强行把流民往外赶,可百姓越聚越多,眼看就要闹出人命了。”
黎安不再多言,迅速翻身上马。
“你留在这儿继续监工,挑两个可靠的兄弟,跟我回城!工程暂且停下,救人要紧。”
他带着两名护卫策马疾驰,从东门进城。
刚入城门,喧嚣之声便扑面而来。
街上早已乱成一锅沸水。
哭喊声、推搡声、怒骂声此起彼伏。
突然,一道纤细的身影在混乱的人群中闪了一下。
是宋绵绵!
她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焦急,正死死护着身边一对年轻母子。
“别挤了!求你们了!孩子会受伤。”
她声音嘶哑地喊着。
话还没说完,背后忽然被人狠狠一推。
“啊!”
她惊叫出声,整个人往前扑倒,眼看就要摔在石板路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黎安瞳孔猛然一缩,身形如离弦之箭般疾射而出。
他猛然伸手,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向自己身前一拉。
“谢……黎大人?”
宋绵绵抬起头。
视线晃动之间,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被黎安横抱在怀中。
没等她来得及开口道谢,黎安已率先低声开口。
“城里太乱,你现在就出城。”
宋绵绵轻轻咬了咬下唇。
“我是回来收拾铺子的,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多逃荒的。”
话音刚落,前方猛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