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睛,刺得生疼。
她喘着粗气,终于忍不住低声抱怨。
“这也太难了吧!”
“我来!”
陈氏叹口气,眉头紧锁。
她顺手把麻绳往肩上一搭,弓起背,脚掌用力蹬地。
只听“吱”的一声,板车缓缓动了起来。
宋绵绵赶紧跟上,弯下腰,用肩膀抵住车帮,用力推。
她转头一看,心猛地一揪。
大嫂的衣裳早已全被汗浸透,肩头的布料颜色深得发黑。
她的腿在微微发抖,还是坚持往前走。
“大嫂,再撑一下,快到了。”
宋绵绵低声说道。
她暗暗咬牙,双脚重新发力,一步步跟得更紧了些。
“不……不行了。”
刚走到村口,陈氏一坐在石碾上,大口喘着粗气。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肩膀都快断了,脚底板也快磨破了,明天死活也不去了,说什么也不去了。”
宋绵绵没说话,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动作轻柔地打了开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张金黄酥脆的饼。
“哪儿来的?”
陈氏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狠狠咬了一大口。
“不是说全都给那些逃荒的灾民分掉了吗?怎么还留着这个?”
那饼外皮焦香酥脆,内里却柔软筋道。
猪油渣混合着野葱特有的辛辣香味,瞬间在舌尖上炸裂开来。
宋绵绵看着大嫂狼吞虎咽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
“就怕路上碰上流民抢东西,这两个我提前就单独包好了,悄悄藏在怀里,没敢跟别的放在一起。”
“这……这是用土疙瘩煎的?”
陈氏一边吃,一边嘀咕。
“你咋不早拿出来?要是早知道你藏着吃的,我也能撑着点儿劲儿。”
嘴上虽抱怨着,她的手却一点没停,又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宋绵绵抬眼看了看四周,声音压低了几分。
“在外头吃,不安全。万一被别人看见,说不准就要惹麻烦。现在世道不太平,一点吃的都能引来争抢。”
其实那两张饼她根本没带在身上,而是收进了她缝在衣襟内侧的暗袋里。
刚才趁着大嫂低头拉车的工夫,才悄悄取出来,装作刚从怀里拿出的样子。
陈氏听完这番话,顿时明白了过来。
她心里既羞愧又感激,低头不语,默默咀嚼着嘴里的饼。
这水是命根子,一滴都不能少。
地里种的那些土豆,也是为了应对荒年存粮才辛辛苦苦种下的。
小姑子非但没添乱,反而是最踏实肯干的那个。
她几口就把剩下的饼吃得干干净净,随后站起身来,走到水车旁。
“走吧,别耽误了,娘该急了。”
回到院子里,两人合力把两桶水倒进陶缸里。
接下来,宋绵绵渐渐养成了习惯。
每天天刚蒙蒙亮,她就悄悄起身,拎着小水瓢和镰刀,往田里走去。
之前种的山药藤已经长得老高。
她蹲下身子,仔细检查每一株藤苗的长势。
又顺手扯了些干燥的麦秆,小心铺在田垄之间的沟渠里。
忙完地里的活,她背起竹篓,朝着山里走去。
“绵丫头,又去挖菜呀?”
路上碰见姜婶,挎着个空篮子,眼窝深陷,像是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西坡那片,昨天就被人扒光了。连草根都刨了个底朝天,一点没剩。”
宋绵绵停下脚步,轻声回答。
“那我上北山沟碰碰看。那边地势险,兴许还能找到点。”
可等她到了地方,眼前的景象比她预想的还要惨烈。
原本还有些绿意的山坡现在全秃了。
树木东倒西歪,树皮被一块块扒下来,有的甚至只剩光秃秃的主干。
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女人正跪在地里,用尽力气刮着地下的草根。
忽然,一道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
大伯家堂妹宋丽娟正蹲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挖着一棵苦菜。
看到宋绵绵走近,她浑身一僵,赶紧扭过头去。
宋绵绵也不多说,脚步沉重地走向另一边。
她知道,这种时候,谁都不愿意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太阳越来越高,热辣辣地晒在头顶。
可她的竹篮里就只有几棵开过花的荠菜。
她蹲下身,擦了把汗,抬头望了望远处那片陡坡。
她咬了咬牙,扶着石头往上爬。
坡面湿滑,好几次差点摔下去。
可就在她翻过一块大石后,眼前竟冒出几株龙葵。
她摘了一颗,轻轻一咬,酸中带甜的汁水一下子在嘴里炸开。
这味道她记得,小时候每逢春末,她都会偷偷来摘。
只是如今吃着,心里却多了点说不清的苦。
绕过山梁,风忽然小了些。
她正打算下山,忽然眼睛一亮。
石缝里冒出了几株朱颜果。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拨开尖刺。
一颗颗小果子被她轻轻摘下,放在手心。
这些拿回家用糖腌上,能当零嘴吃,还能拿来跟黎安换些急需的东西。
一包粗盐,或者几尺布。
下山的路上,她远远看见群孩子在一棵枯树下。
他们踮着脚,手拉着手,拼命够着树顶上那几片嫩叶。
一个小男孩爬到了半腰,脚下打滑,吓得底下的孩子齐声惊叫。
可没人敢上去拉他。
宋绵绵停了一下,望着那群孩子,心口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篮里的果子,终究什么也没说,默默加快了脚步。
宋绵绵回家后,先把野果倒进木盆里,蹲在井边,一粒一粒洗得干干净净。
然后铺在竹席上,摊开晾好,放在屋檐下通风处。
等果子略干,她才收进陶罐里。
最后,她从床底摸出一个布包,打开,里头是存了好久的一小撮白糖。
她捏起一小撮,轻轻撒在果子上,又用粗布把罐口扎紧。
晚上,大哥二哥收工回来吃饭。
饭桌上只有稀粥和野菜团子,大家都没说话。
宋绵绵扒了两口饭,忽然抬起头,轻声问。
“大哥,今天是不是快挖到六水岭脚了?”
“可不是嘛!”
宋齐阳咧嘴一笑。
“黎大人亲自盯着工程进度,每天天不亮就到工地上巡查,谁敢偷懒?进度快得很!就是山脚那一带全是坚硬的岩石,铁镐砸上去‘当当’直响,连着几把都敲崩了口,连斧头都卷了刃,工人们手上也磨出了血泡,干得那叫一个辛苦。”
六水岭有三百米高,山体多由花岗岩构成,极其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