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大夫都是足有资格入太医署的老前辈,能让他们如此郑重实属难得。
辛和钰如实告知是康堰府上搜出来的,两个老大夫扶了扶胡须,“难怪啊。”
他们不敢在辛和钰面前卖弄玄虚,解释道:“大人可知,医术也有门派之分?这药方便是火派的经方。所谓火派善用热毒,用药奇绝,用对了九死也能复生!但要是一个不慎,轻者病情加重,重者当场丧命。所以世间难有传承,别说墨州,就是普天之下,真正能称得上火派门人的,屈指可数!”
另一大夫也附和:“不仅用药,他们还喜欢搭配砭针,那针法同样凶险,可谓剑锋行医。”
辛和钰思衬,“你们应该也听过康堰的名声,没去探一探他是哪一派的?”
两个大夫面面相觑,有些汗颜,“大人恕罪,这种民间的大夫……”
说白了,给穷苦百姓治病的赤脚医生,于自诩杏林世家出身的大能来说,上不得台面。被人吹捧两句神医,他们就真能放在眼里了?
辛和钰没怪罪,瞧着药方出神。
康堰治死过人,在黎城虽有名气,真正经手的病人其实不算太多。若暂且认定他是个半桶水的火派门人,那配制出助兴药,又把自己吃死,也算说得过去。
这时有侍从来禀,仵作验完尸了。
辛和钰刚要去府署,又想起凌初才睡下没多久,对侍从摆手,“不急。”
待侍从出去,辛和钰又问:“那二位可知,有什么病症,会在死前双瞳涣散、面色惨白状若……死尸?”
见多识广的老大夫不由诧异,“还请大人再说得详细些?”
辛和钰想起康堰在弥留之际,明明连呼吸都没有却能说话,瞳孔散大却能视物,多少也有些心头发毛。
听他复述后,老大夫也拿不准了,“若当时我们在场,还能探个脉,如今说这个也晚了。”
不过他们还真想到了一种可能。
“有些头颅受伤者,瞳仁也会散大。另外中风者并不都是当场发作,往往是拖延几个时辰才会被发现。”
意思是,康堰有可能是马上风。
辛和钰松了口气,若真是如此,那他也不用为难了。
两个时辰后,辛和钰打量着凌初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让人接她去府署。不仅亲自在门口等她,还在她下马车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小心点,我牵你下来。”
区区马车,凌初一抬腿就能蹦下去,但署衙里还有人看着呢,她也不好拂了辛和钰的面子。
她顺势伸出左手,被辛和钰躲开,“换只手,你小心点。”
“就破了点皮而已!”凌初咂嘴,只能由着他。
辛和钰握着她的手,直到进了署衙大门都没松开,凌初又是害羞又是担忧,“这样会不会太张扬?”
“嗯。”辛和钰挑眉,“不让你掺和公务就已经是极守规矩了,本官对你正是最宠爱的时候,荒唐点怎么了?”
相比前天晚上刚成为辛和钰外室的茫然,如今凌初居然也习惯了这个身份,被自家男人牵着,心头一热,指尖偷偷划过辛和钰的掌心。
辛和钰脚步一顿,惊诧地看向凌初,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把那点欢喜握得更紧。
验尸房里,仵作困顿地打着哈欠,见辛和钰带着凌初来也早已司空见惯。见他如此疲乏,辛和钰问道:“可是有什么疑难之处?这次好像格外费时。”
“回大人,疑难倒算不上。”仵作拱手回答,“刚死之人,身上有很多印记还没来得及浮现,需冰冻再解冻方能看得清晰。再者还要蒸骨验毒、开颅取脑,所以费了些时间。”
辛和钰点头,“正好本官听大夫说康堰有可能死于中风,这下也能有个定论了。”
仵作将验尸案卷呈给辛和钰。
“康堰身上无外伤,死前未经搏斗。脏腑一应完好,胃中有未经消化的酒菜和药味。颅内有出血,应该就是死因了。”
“果真有。”辛和钰松口气,将大夫的推论转问仵作,仵作也很认可。
“斩首之人当场毙命,就是因为延髓乃生机之中枢,康堰死前种种异样,就是因为出血压到了延髓。”
凌初闻言也是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吗,她就说嘛天下哪有鬼?也肯定不会有诈尸的!
但仵作话锋一转,“不过中风的原因就不好说了。”
康堰沉迷酒色,命数到此是正常;助兴药吃多了,或者药里添了东西,也没证据驳斥。
怎么定案,就看辛和钰了。
辛和钰吐出一口浊气,“哎呀……这案子不够扑朔迷离,就算是改成画本子也乏善可陈,于本官的政绩助益不大。老爷子寿辰快到了,不能让晦气冲了他老人家。”
不过在定案之前,他又去看了月轻。
凌初依旧被留在刑房外头。
这次,月轻被带到了熬审房。这里更加隐蔽,大门一关,没人能听到里面的动静。
昨夜月轻整宿未阖眼,花容憔悴了三分,跪在辛和钰身前时,更显柔弱可怜。
“大人,奴家真的是冤枉的……”
“行了,不用哭。”辛和钰没有坐下,而是负手在房内踱步,看起来竟有几分悠哉。月轻见状,便明白自己安全了。
辛和钰对她最满意的,就是分寸和眼力。
“康堰虽没了,世间大夫却有的是,你若真想出烟仙馆,本官可帮你找个德高望重的医家。”
有他的命令,不管是谁,至少在明面上都不敢看清了月轻。
他不仅会给月轻赎身,还会给她一笔足够的养老钱,余生都不用再愁。
月轻不敢要,感激涕零地叩首,“大人肯为奴家找个师门就是最大的恩赐了,奴家不敢要太多。”
“不必如此,都是你应得的。”
避开了所有耳目,辛和钰收敛了厉色,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柔情。他亲自扶着月轻坐下,拍了拍她削瘦的肩头。
“这些年,你辛苦了。本官能有今天,少不了你的功劳。”
月轻泪眼盈盈,咬着唇用力点头,“能为大人尽一份心力,是奴家之幸!”
辛和钰动容,又免不了斥责两句,“不过你也太不小心,在烟仙馆这么多年,不知道助兴药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还敢哄着康堰全吃了。”
闻言,月轻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刚好被辛和钰看在眼里。
他好不容易才软下的神色陡然冰冷,眼一沉,一只手死死掐住了月轻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