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何平安已背着新缝的蓝布书袋站在聚香居门口。
书袋里装着《三字经》和一方新砚台,边角处还露着半截狼毫笔的竹杆。
他反复摩挲着袋口的针脚,那是刘雨兰熬了半宿才缝好的,针脚细密得像夜空的星子。
“路上小心,下学早点回来。”何青云将一油纸包卤豆干塞进他手里,“饿了就垫垫肚子。”
少年点点头,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转身走进薄雾里。
李重阳望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眉头微蹙:“这孩子,怎么看着还是蔫蔫的?”
“头一天上学,紧张罢了。”何青云嘴上说着,心里却也有些不安。
日头偏西时,何平安才磨磨蹭蹭地回来,书袋歪挎在肩上,发梢还沾着几片落叶,脸上没什么血色。
“今天学了什么?”刘雨兰连忙递过温水。
“没……没学什么。”
他含糊应着,径直走进里屋,连最爱的卤鸭掌都没碰。
何青云与李重阳交换了个眼神,跟着进了屋,只见少年趴在桌上,后背微微耸动,手里攥着的《三字经》被揉得皱巴巴的,书页间还掉出半块被捏碎的豆干。
“平安,是不是在学堂受委屈了?”李重阳蹲下身,声音放得极轻。
何平安猛地抬头,眼圈通红,脸上还留着几道清晰的指印。
“他们笑我!”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说我都这么大了才开蒙,是个笨货!”
原来学堂里的同窗大多是七八岁的孩童,最小的才五岁,何平安十三岁的年纪显得格格不入。
课间休息时,几个富家子弟围着他起哄,说他是“老童生”,还有人故意撞掉他的砚台,墨汁溅了满袖。
“他们还说……说我是靠姐姐卖麻辣烫才念上书的……”少年越说越委屈,拳头砸在桌面上,“我不想去了!”
何青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伸手替他拂去肩上的落叶:“那些孩子不懂事,别放在心上。”
“就是因为不懂事才更该教训。”
李重阳的声音冷了下来,指尖轻轻抚过何平安袖口的墨痕:“明日我送你去学堂。”
“我也去。”何青云立刻接话,“顺便去跟夫子说说这事儿。”
次日清晨,何青云特意换了身合体的青布襦裙,李重阳则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人并肩站在知味书屋门前,气场比昨日强了数倍。
老举人见他们来了,有些意外:“何夫人,李公子,今日怎得有空过来?”
“夫子,昨日平安在学堂受了些委屈。”何青云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语气不卑不亢,“孩子们顽劣虽是常情,但也该懂些分寸。”
老举人听完,捻须沉吟:“是老夫疏忽了,那几个孩子是附近绸缎庄和米铺的少爷,平日里确有些骄纵。”
正说着,那几个昨日起哄的孩童嬉笑着跑进学堂,见到何青云和李重阳,顿时收敛了笑容,躲在柱子后面偷瞄。
“你们几个过来!”老举人沉下脸。
孩子们磨磨蹭蹭地走过来,为首的小胖子还在嘴硬:“我们只是跟他闹着玩……”
“闹着玩需要把人砚台撞碎?”李重阳上前一步,目光如炬,“需要指着鼻子骂人家靠姐姐养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那小胖子被看得缩了缩脖子。
何青云走到那几个孩子面前,蹲下身,语气温和却带着威严:“你们可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若你们被人如此嘲笑,可会高兴?”
她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这是赔砚台的钱,但我更希望你们明白,读书先学做人,若再这般无礼,便休怪我去你们家掌柜面前说道说道。”
那小胖子看着银子,又看看何青云锐利的眼神,终于低下头:“对不住,何平安……”
其他孩子也跟着道了歉。
老举人见状,捋须笑道:“何夫人和李公子说得是,今日便罚你们每人抄论语十遍,明日交上来。”
处理完此事,何青云替何平安整理好衣襟:“今日好好念书,再有人欺负你,便告诉夫子,或是回来告诉我们。”
少年用力点头,眼眶又红了,这次却是感动。
李重阳从袖中取出一个新砚台,墨色的砚台上雕着简单的兰草纹:“这个给你,以后好好用。”
何平安接过砚台,触手温润,是上好的端砚。
他知道这又是姐姐从那个“宝物”里取出来的,心中更是感激。
看着何平安走进课堂,背挺得笔直,何青云和李重阳才转身离开。
“你刚才那气势,倒像是个训人的掌柜。”何青云忍不住笑道。
“对付这种孩子,就得软硬兼施。”李重阳挑眉,“不过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让他们认错了。”
两人相视一笑,走在铺满秋阳的巷子里。桂花香依旧浓郁,只是今日似乎多了些墨香的味道。
回到聚香居,何青云立刻从超市里取出几样食材,打算做些新奇的点心,回头给学堂的夫子和孩子们送去,也好缓和一下关系。
李重阳则坐在柜台后,重新绘制着账本,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何平安的课桌上,少年握着新砚台里磨好的墨,一笔一划地写着“人之初,性本善”,袖口的墨痕虽在,心中的阴霾却已散去。
他知道,只要有姐姐和李重阳在,他就什么都不怕。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