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是紫禁城里最阴暗、最没有希望的角落。
这里关押着犯了错的宫人,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药渣的苦味与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阳光似乎都吝于照射进这片低矮的院落,青石板的缝隙里长满了滑腻的青苔。
小禄子使了些银子,又托了在敬事房的老乡关系,才得以在深夜时分,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悄无声息地潜入掖庭最深处的那间柴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更浓重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
柴房的角落里,一堆散发着馊味的干草上,蜷缩着一个人影,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碧玉?”小禄子压低了声音试探着喊了一声。
草堆里的人影艰难地动了动,缓缓抬起头。那张脸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肿胀青紫,布满了血污和泥垢。她费力地睁开一道眼缝,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你是谁?”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我是谁不重要。”小禄子蹲下身,将灯笼放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我们主子让我来问你一句话,若你肯说实话,这包里的药能让你撑过今晚,主子也能设法保你一条性命,送你出宫,你的家人亦会安然无恙。”
听到“家人”二字,碧玉原本死灰般的眼睛里,猛地爆出一丝光亮。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她喘息着,声音里带着哭腔,“是贵……是萧妃娘娘,是她嫉妒恪宝林,才让我去做的……”
“是吗?”小禄子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萧妃待你一向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她?你可知,攀诬主子,下场比死更惨。你若不是被人拿捏住了命门,又怎会行此险招?”
碧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划出两道清晰的泪痕。
小禄子见状,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将声音放得更缓,如同诱哄:“我们主子知道你身不由己。你仔细想想,你如今的下场,是谁造成的?是萧妃吗?不,是那个逼你、利用你的人。你若死了,他只会拍手称快,你的家人,也未必能得到善终。可你若活着,说出真相,我们主子才有机会保住你和你家人的性命。”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终于撬开了碧玉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崩溃了,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不是……不是皇后……”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声音细若蚊蝇,“不是皇后娘娘……是……是……”
她猛地抓住小禄子的衣角,用尽全身力气,凑到他耳边,说出了一个让小禄子如遭雷击的名字。
“是……是右相大人……是萧妃娘娘的亲哥哥……是他逼我的!”
小禄子瞳孔骤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稳住心神,追问道:“右相萧启?他为何要害自己的亲妹妹?”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碧玉的精神似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语无伦次地摇着头,“他……他找到了我乡下的弟弟,说我弟弟欠了赌债,若我不听他的,就要把我弟弟的手脚打断……他给了我一包药粉,让我下在恪宝林的马饲料里……他说,只要萧妃被降位,他便会去向皇上求情,保我弟弟一世富贵……他说这是为了萧家好,是为了让皇上看到萧家的退让和忠心,是……是为了日后更大的谋划……我不敢不从啊……呜呜呜……”
右相萧启,亲自策划陷害自己的妹妹萧妃?
这个真相,远比是皇后出手要来得惊悚和骇人。这不是后宫争宠,这是前朝赤裸裸的政治阴谋!牺牲一个在后宫日渐跋扈、行事不知收敛的妹妹,来换取皇帝的愧疚,展现萧家的“忠心”与“委屈”,从而在朝堂上谋取更大的利益。好一招弃车保帅,好一招苦肉计!
小禄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不敢再多问,将那包吊命的药塞进碧玉手中,沉声道:“我知道了。你且撑着,记住,无论谁来问,你都一口咬定是萧妃所为,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可怜又可悲的女人,转身迅速消失在黑暗中。他没有注意到,在他离开后,碧玉颤抖着手打开药包,却在看清里面药粉的颜色时,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
当小禄子将这个惊天的秘密带回永和宫时,即便是白若曦,也久久没有言语。寝殿内,只听得见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右相萧启……”白若曦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的寒意越来越重。
她终于明白,皇帝那晚的试探,究竟意欲何为了。恐怕,皇帝也并非全然不知情,只是没有证据,只能借着敲打她,来宣泄心中的猜疑与怒火。这位帝王,远比她想象的要孤独和多疑。
“娘娘,此事……我们该如何应对?”琳琅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这个秘密实在太烫手了。
白若曦缓缓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她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揭发此事?不行。一来,碧玉是唯一的证人,随时可能死去,死无对证。二来,攀诬当朝右相,无异于以卵击石,一旦不成,永和宫上下都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那么,就当不知道?也不行。萧启如此心狠手辣,连亲妹妹都能牺牲,他日为了更大的利益,也同样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掉自己和四皇子。这个隐患,必须除去。
“不能硬碰。”白若曦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抹决绝的厉色,“既然他喜欢演戏,那本宫就陪他演一出更大的。他不是想让萧妃倒台吗?那本宫就让他求仁得仁,只不过,这倒台的方式,要由本宫来定。”
她看向小禄子,沉声吩咐:“你立刻去办一件事。想办法,仿造萧妃的笔迹,写一封信。信的内容……”她凑到小禄子耳边,低声将信的内容一字一句地交代清楚。
小禄子听得心惊肉跳,脸色发白,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奴才明白!”
“记住,此事做得要天衣无缝,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白若se曦的语气冰冷如霜,“萧家不是想退一步海阔天空吗?本宫偏要让他们退到悬崖边上,再也无路可退!”
深夜,掖庭的柴房里,负责看守的老嬷嬷打着哈欠推门进来,准备看看那个半死不活的宫女是否已经断气。然而,她却惊恐地发现,碧玉已经死了。不是伤重而亡,而是七窍流血,口唇发黑,分明是中了剧毒。
在碧玉紧握的手中,还攥着半截没来得及撕碎的、写着“冤”字的衣角。而在她身下的草堆里,一枚小巧玲珑、不属于掖庭任何人的赤金护甲,在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幽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