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又到黄昏了。
翻了个身,发现身边没人,姜阳口干舌燥,弱弱地喊侍女:“水……水……”
侍女忙不迭端着漆盘进了门,才往床榻旁的小桌上一放,姜阳就先她一步拿起茶壶,径直往肚子里灌。
侍女不敢多言,看着姜阳灌了小半壶下去,才小心道:“燕王殿下说,他回一趟燕王府,宵禁前一定回来。”
“母亲呢?醒了么?”
“……还没有。”
好熟悉的对话,熟悉到姜阳怀疑自己又重生了一遍。她撑在床边反应了一会儿,翻身下地:“更衣,饿了。”
“是,还是去……”
“嗯。”
依旧是沉默的父女二人,依旧是乌泱泱的太医和侍女大队,但这次,和太医一起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程之恒。
他叫走了姜从戎,二人在外面的游廊下谈论了很久,等到太医们都走了,他俩还没回来。
姜阳把母亲的手放回被子里,偷偷去窗边听了一会儿。
刚好外面风不大,他们的声音还算清晰——
“……将军的意思是,就这么置之不理?明明就不是……”
“之恒,”姜从戎的声音低沉又沙哑,“有些事情,不是你我想查,就能查出个结果的……你还年轻,莫要因此折了前程……”
“我知将军为我好,可若按将军所言,年轻人顾及前程,不年轻的人又要顾及家人子女,那这世间公道,该由谁来主持?”
“你这孩子……”姜从戎竭力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能听出他的无奈与愤怒:“这不是主持公道,这是逞能!别犯傻了。”
“将军若不肯帮我,我便自己去查……我就不信,世间还有为恶之人逍遥法外,向善之人却含冤负屈的道理!”
“之恒……之恒!你站住!”
声音逐渐远去,姜阳推开窗户看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往府门那边走了。
她若有所思地关上窗户,唤道:“沈佑。”
跟着李竹笙和落灯花练了两月,沈佑如今基本也能神出鬼没,来无影去无踪了。她应声出现,拱手道:“郡主请吩咐。”
“今夜可能要你替我做件事,明日后日给你休沐……”
“郡主只管安排就是,不必如此。”
“……好。晚些我要出去一趟,劳烦你替我守着母亲,莫要让无关之人靠近她,也莫要给她吃喝任何未经太医查验的东西。”
“是。”
当天夜里,姜阳去找了程之恒。
和冯姝一样,程之恒也出身寒门,全靠一根笔杆子,在他二十岁那年,从偏远的望海府考到了玉京。
之后短短五年,在陈元微的托举下,他几番越级高升,官至大理寺少卿,功绩累累。
可成也萧何败萧何,因为太过刚正,程之恒在京中的风评不太好,与同僚和上级的关系也不太好。众人虽看在陈元微的面子上并不为难他,但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
这就导致,他为官五载,依旧生活拮据,甚至租不起城东的宅子,只能跻身于城西的旧宅中。
……姜阳也没想到,他竟然住这么远,等到他家里时,离宵禁已经只有不到半个时辰了。
开门看见姜阳,程之恒一脸错愕,拄着门栓呆了须臾,才慌忙下拜:“郡主……”
姜阳隔着开了一半的门扶了他一把,低声道:“进去说。”
“……是。”
进了门才发现,他的院子横竖不到两丈,几乎空空如也。屋子里稍微好些,算不得家徒四壁,但比起城东最差的宅子,也要寒酸得多。
来到陌生环境,姜阳习惯性地四处看了看。程之恒没管她,径自去柜子里翻找着什么。
姜阳好奇:“大人这是?”
“在下不知郡主亲临,没来得及烹茶以待……”
看了眼桌上的茶壶,打开,里面赫然是白水。姜阳失笑:“大人不必如此,坐吧,我不喝。”
“……是。”
可能被姜阳的突袭搞懵了,程之恒显然不如平日出任务时一般冷峻沉着,整个人从里到外都乱糟糟的,有些无措的模样。姜阳看了眼他坐下后紧绞在一起的手指,尽量温和道:“大人不必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大人对我母亲遇刺一事,有何见解。”
“……”
一听这话,程之恒似乎被一双无形的手提了一把,原先弓陷的腰身立马坐直了,方才不知该看何处的眼神也有了焦点。虽没穿官服,可平时那股子刚直的劲已经从他逐渐绷紧的脸上透了出来。他盯着姜阳,反问:“郡主这是何意?”
“大人何意,我就是何意。此事是不是那商人做的,明眼人皆知。”
“……是,”他戒备的神色稍稍放松了些,“此事疑点颇多,那商人出现的时机也太过蹊跷。而且,陛下从始至终都没问过,他一个第一次来玉京,人生地不熟的商人,如何能雇到敢去刺杀大长公主的刺客……”
姜阳顺势道:“那大人就该知道,如今这个结果,要么是陛下想替他的近臣遮掩,要么就是……”
“我知道,可我不甘心。殿下待我恩重如山,我平日碍于公职,不能徇私偏袒她便罢了。如今秉公执法,却还要受到阻挠,实在是憋闷。”
姜阳点点头:“大人的心意,我很理解。既如此,大人不妨直接告诉我,想要将此事查下去,需要些什么。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郡主此话当真?”
“自然,受刺之人是我母亲,我比大人更不甘心。”
“好。此案甚是凶险,我需要时间细细筹谋……后日同一时间,我会去公主府拜访郡主,届时你我再议。”
“我来找你,”姜阳瞥了眼外面沉沉的夜色,“公主府不安全。”
“……”
虽心思单纯率直,但毕竟在京中摸爬滚打了五年,程之恒还是很快明白了姜阳话里的意思,答应下来:“那便劳驾郡主了。”
“原本也是我的事……大人近来要注意安全。”
“在下明白。”
“告辞。”
程之恒跟着姜阳站了起来,道:“我送送郡主。”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相互告别后,姜阳上了马车。
意外又不意外的是,里面多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