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娇娇的葬礼办得十分隆重。
素帷飘动,白烛摇风,满院涕泣送芳魂。
灵堂上,林夫人几度哭晕过去。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闻者无不动容。
前来吊唁的人纷纷惋惜,不过是贪杯多喝了两口果子酒,到水榭乘个凉,竟就这样跌进水池香消玉殒。
真是世事无常!
陆未吟一身素衣,不请自来。
上完香,她拿出祛疤方子,投入火盆,看火舌卷过,化为灰烬。
小院丫鬟说,萧北鸢走后不久,一位夫人过来敲门,说来找女儿。
得了姑娘允准,她将人领了进去。
母女相见,抱头痛哭,然而当丫鬟送茶过去,却听到夫人说:“你若是个懂事的,便自行了结了吧。林家的清誉和脸面,不能毁在你身上。”
说完,那夫人抹着眼泪离开。
丫鬟上前宽慰,姑娘摇摇头,说并不放在心上。
可等她稍后再进去,却看到人已经挂在梁上。
此时,林夫人倚在儿子怀里,几乎站立不住,那样悲伤,那样哀恸,甚至都没发现陆未吟的到来。
陆未吟墨瞳里似有寒雾凝结,冰冷又缥缈。
为凑赎金,这位母亲亏本急售庄铺,此时的伤心也不似有假。
可同样是这位母亲,在饱受摧残的女儿面前,说出了那样冷漠无情的话!
明明事情已经解决,明明那个什么都没做错,只是遇人不淑的姑娘可以好好活着……可她的血肉至亲,生她养她的母亲,拿她当污点,毫不留情的抹去。
回到侯府,陆未吟带上尖尖熬的鸡丝粥去了纤绣阁。
得知林娇娇的死讯,萧北鸢自责痛哭。
她觉得都怪自己不够警觉,才让林夫人尾随至小院逼死了林娇娇。
急火攻心发起高热,就这么病倒了。
“阿姐……”
萧北鸢烧得双颊暗红,声音沙哑,病恹恹的靠坐在床头。
“嗯,吃点东西。”
陆未吟舀起晾到温热的粥送到她嘴边。
小姑娘乖乖张嘴,艰难咽下。
吃下小半碗粥,又喝了药,萧北鸢躺下来,睫羽微颤,又染上湿意。
陆未吟守在床前,指尖轻轻拂去萧北鸢鼻尖那滴泪。
她在想,前世萧北鸢回到侯府之后又如何了?
毁容割舌,饱受摧残,加上祖母离世……她扛下来了吗?
就算扛下来了,肯定也很痛苦吧!
万般思绪,最终化为无声长叹。
至少,今生的阿鸢不会重复前世的悲惨!
待萧北鸢睡熟后,采柔进来附耳禀报,说轩辕璟约她中午在百味楼见面。
救下萧北鸢后,陆未吟向萧东霆讨了个人情,希望能允她自由出府。
萧东霆敲打一番,倒也应了,也不知道他怎么跟老太君说的,总之很快老太君就主动提起,让她以后出府不用前来请示,出去便是。
于是陆未吟回千姿阁带上血殭果,直接去了百味楼。
马车刚停下,便有伙计热情迎上来,将她领到二楼一处雅间。
采香候在门外,陆未吟绕过墨竹湘绣座屏,浅香盈动间,眼底落进一人。
织金暗纹的玄衣泛起华贵的光泽,金冠灿然。
微微垂首,覆目锦带上方的浓眉如同剑锋,贵气中泄出两分苍狼盘踞的威势。
陆未吟发现,在她面前,轩辕璟那身逍遥闲王的气质越来越淡了。
“王爷。”陆未吟端端行礼后,双手奉上锦盒,“臣女幸不辱命。”
深色盒子衬托下,两枚核桃大小的血红果实愈发显得鲜艳夺目。
一旁,星岚瞳孔微颤,又惊又喜。
惊的是星罗卫苦寻大半年,几乎将北地翻个遍都没找到的血殭果,竟然真让陆未吟找来了。
喜的是缺的最后三味药,终于找到一味,距离彻底治愈王爷的眼睛又近了一步。
轩辕璟抬手,“陆小姐辛苦,请坐。”
落座后,星岚上前替她斟茶,顺势将血疆果收走,退出雅间。
陆未吟问:“王爷可还需要其他药材?说不定臣女能为您一并寻来。”
采香回蒲阳取血殭果,多半已经露了底,若是轩辕璟还需要其他药材,必然会找到叶家姐妹头上。
横竖躲不过,不如她主动开口,还能揽些功劳。
轩辕璟从善如流,“那就有劳陆小姐了。”
他说了两个药名,烛笼和玉桑花。
陆未吟,“臣女记下了。”
喝口水,粉唇上扬,漾起笑意,“寻药不易,可否请王爷拨几个人供我差遣?”
“这就开始要好处了?”轩辕璟笑出声,“陆小姐打得一手好算盘,做生意肯定能赚个盆满钵满!”
陆未吟理直气壮,“也是为了能更好的替王爷效力。”
“也对,陆小姐既要寻药,又要查案,没有人手可不行。”
轩辕璟捧杯喝茶,言下带着几分戏谑。
陆未吟一点都不惊讶。
她从没觉得自己做的事能瞒过轩辕璟。
之前不声不响,没引起轩辕璟的注意,如今她主动投效,在确认真伪之前,自然会派人盯着她的动向。
陆未吟起身替他续上茶汤,“谢王爷体恤。”
两人说着话,星岚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到陆未吟手边,又附到轩辕璟耳边说了些什么。
轩辕璟站起身,“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这里有几道清淡小食,很适合病人。”
陆未吟道谢,并起身相送。
她知道,这是让她给萧北鸢带回去,借以掩人耳目。
“对了,千禧居的莲子酥也不错。”
行至屏风后,像是突然想起来,轩辕璟又补了一句。
陆未吟提着食盒回到马车上,立马问采香知不知道烛笼和玉桑花。
采香点头,“玉桑花我那儿也有,回府便可拿给小姐。”
既已决定终身为小姐效命,以后必定会长留京都,因此采香这次去蒲阳,不光带回血殭果,还把其他药材全部带了过来,装了满满一车。
然而在说到烛笼时,采香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药材里的烛笼,是牢笼的笼,而非龙凤的龙,但真要说起来,也能跟神话里那个烛龙扯上些关系,因为这个烛笼长在蛇窟里。”
“万蛇盘踞之地,阴暗潮湿,毒障横生,经年累月,可能会长出一种草,叶片狭长如同盘蛇,有鳞纹,覆白霜,尖端会长出一个小兜,类似猪笼草,会困住飞虫,故此得名烛笼。”
采香叹气,“血殭果能靠机缘巧合所得,但这烛笼,即便是知道哪儿有,也采不到。”
陆未吟仔细记下烛笼的特征,问:“你知道哪儿有吗?”
采香低下头,目光躲闪,“奴婢不知。”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小姐好像无所不能,更无所畏惧,别说蛇窟,怕是魔窟也敢闯。
要是说了,那就是害了小姐,绝对不能告诉她。
陆未吟似乎信了,什么都没说,只吩咐车夫调头去千禧居。
轩辕璟今天有些奇怪。
她既来赴约,怎会不知道掩人耳目,何须他多此一举赠送吃食?
还有那莲子酥。
莲子酥乃油炸之物,怎会适合病人?
莫非此举另有深意?
千禧居在将军府附近,距百味楼有些远,怕错过什么要紧的,陆未吟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马车停在门口,两人下车,刚跨过门槛,陆未吟就看到双鱼步履飞快的从楼梯下来。
陆未吟本就清冷的面容凝出寒霜,目光带着锋芒,让双鱼很快注意到她。
对视间,双鱼有些慌。
以前在将军府的时候,她对这个三小姐顶多算是客气,完全谈不上恭敬。
如今陆未吟飞上枝头,所行之事堪称狂妄,她就有些怕了。
尤其还有件事。
虽然好像没成,但她还是忍不住心虚。
“三小姐。”
压下慌乱,整理好情绪,双鱼迎上来,低头福身行礼。
未听到回应,万分忐忑的抬眼,正对上陆未吟一双墨瞳,仿佛有冰凌刺过来,穿透她的灵魂。
“上次你家小姐在外头寻死觅活出了大丑,听说连累你回府后被罚了一顿板子,伤可好些了?”陆未吟明知故问。
说着关切的话,语气却十分生硬。
双鱼这才想起自己‘有伤在身’,赶紧将笔直的腰弯些下去,“谢小姐挂怀,已经大好了。”
陆未吟面色愈发冷沉。
采柔在王金榜家的狗窝下面找到了和小姐们往来的书信、信物,还有厚厚一叠银票和药方。
也找小玉儿问了话。
六岁的小丫头,虽不懂事,但已经能对答如流。
她告诉采柔,哥哥说寺里的菩萨能保佑她的病早点好,要带她去拜拜,留宿寺里那天晚上,确实是哥哥授意她去找‘菩萨’讨吃食,后来聊得起劲,是因为她觉得洞那边的姐姐很有意思。
总之,从王家兄妹这边,陆未吟没找到任何与陆欢歌有关的线索,盯在将军府的人也未发现异动。
她想,可能是自己先入为主了,或许此事真的和陆欢歌没关系。
可现在,双鱼的伤势有假!
陆未吟的注视之下,双鱼犹如芒刺在背,手心全是冷汗,终于,陆未吟转过身走向柜台,问伙计要了一份莲子酥。
与此同时,陆欢歌和另外一位年纪相当的小姐有说有笑的走下来。
陆未吟认得她,军器监陶直之女陶怡,前世陆欢歌在侯府的时候,就与她走得很近。
见到陆未吟,陆欢歌脸上的笑明显僵住,尤其看到双鱼杵在一旁,更是控制不止的心慌。
陶怡有头痛的毛病,体验过双鱼的指法按摩后赞不绝口,今日陶怡约见,点明要双鱼再给她按按,陆欢歌这才把人带出来。
她特意约在千禧居,离家近,且远离永昌侯府,怎么还是叫陆未吟给撞上了?
陶怡不认得陆未吟,清秀的面容上露出疑惑。
陆欢歌现在不敢招惹陆未吟,至少明面上不敢,她走上前,十分规矩的叫了声姐姐。
陆未吟视而不见,径直转身离开。
采香从伙计手里接过莲子酥,紧着步子跟上去。
“这就是你那个传说中的三姐姐?”陶怡不悦蹙眉,“竟如此无礼。”
陆未吟在京都可算是扬名了,大闹亲爹生辰宴,薛家喜宴闹上公堂,再加上和邺王的风波,偌大个京都,就没有不知道她的。
没见到人之前,陶怡对陆未吟的印象本就不佳,后来结识陆欢歌,听她说了许多‘内情’,更生厌恶。
此时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真不是个什么好货。
尤其那张脸,还长颗胭脂痣,跟个狐媚子似的。
陆欢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叹气,“罢了,她现在入了高门……”
“永昌侯府的人都是瞎的不成?竟让这种人登堂入室,简直有辱门楣。”
陶怡义愤填膺,心底窜起火气,取了糕点,又邀陆欢歌去旁边茶楼坐,想要狠狠谴责批判陆未吟一番。
陆欢歌其实想回家。
她怕陆未吟察觉到什么,会找她麻烦。
奈何拉不下脸去驳陶怡的面子,只能随她去茶楼。
几人一走,楼上又下来一个人,乃是已经出狱,瘦了一大圈的陆晋乾。
他心情十分不错,双手背在身后,满面春风步伐轻快。
对面巷子里,陆未吟收回目光。
陆晋乾和陆欢歌不是一起的,否则应该一同下楼才对。
千禧居是点心铺,但陆晋乾两手空空没拿东西。
楼上有雅间,可以坐下慢慢吃,可一个大男人,独自坐在雅间吃点心,未免有点说不过去。
莫非这就是轩辕璟引她来千禧居的原因?
陆未吟望向千禧居楼上或开或掩的窗户。
所以,跟陆晋乾一起在楼上吃点心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