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北鸢一抬头,就看到陆欢歌站在门口。
落英粉裙衬得整个人娇软柔弱,泫然欲泣的捏着帕子,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样。
因她那句话,店里其他客人纷纷看过来。
萧北鸢扭头看向伙计。
小伙计汗都下来了,“误会误会,我去拿盒子,回头没见着陆小姐,还以为您不要了呢。”
双鱼气愤道:“既已让你装起来,又怎会不要?我家小姐不过回车上整理一下裙边,眨眼工夫你就要卖给别人,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萧北鸢斜眼睨着她,“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双鱼讪讪缩了缩脖子,退到陆欢歌身后。
她能在店铺伙计面前趾高气昂,永昌侯府的小姐却是惹不起的。
萧北鸢把玩着手里的簪子,问伙计,“陆小姐可结过账,或付了定钱?”
伙计如实回答,“不曾。”
“既不曾给钱,自然可以自由售卖,怎么就成陆小姐的了?”
陆欢歌要是不说什么抢姐姐的话,这簪子她让也就让了,反正也就是看着新鲜,不是什么稀罕物。
可陆欢歌既这么说,那她还非要不可了。
萧北鸢轻飘飘一眼扫过陆欢歌,带着显而易见的厌恶,一抬手,将簪子插入翠玉发髻,笑眯眯道:“好看,送你了。”
此举无异于昭告众人,陆欢歌相中的这簪子,也就配给丫鬟戴。
陆欢歌牙关紧咬,怒火中烧。
萧!北!鸢!
金尊玉贵的侯府小姐,高傲骄横,目中无人。
上辈子,她去到侯府许久,萧北鸢都不曾唤过她一声姐姐。
后来假惺惺的改了口,也不过是虚伪应付高门大院的规矩,以免被人诟病,完全不是出自真心。
还时不时的给她送些破烂玩意儿,装出接纳亲近的样子。
呸!
论虚伪做戏,她是行家,萧北鸢那点小伎俩还能瞒得过她?
直到后来,萧北鸢偶然结识了一位公子……
想到这儿,陆欢歌紧绷的面色才算略有舒缓。
她吸了吸鼻子,装出无可奈何委曲求全的样子,“罢了,萧小姐既然喜欢,便让给你吧!”
萧北鸢冷哼,“我自己买东西送丫鬟,与你何干?”
“你!”
陆欢歌被怼得没话说。
还说双鱼伶牙俐齿,萧北鸢这贱人才是真的牙尖嘴利。
仗着有永昌侯府撑腰,谁都不放在眼里。
陆欢歌知道眼下斗不过她,只能暂时咽下这口气。
女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且她不用等十年,后面有的是萧北鸢的热闹看。
眼珠子一转,陆欢歌选了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让伙计装起来。
不多时,伙计奉上锦盒,陆欢歌接过来,双手递到萧北鸢面前。
一双泪水沁过的杏眼里,盛着近乎赤裸的真诚,“赠于萧小姐,还请莫要推辞。”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北鸢眉心收紧,“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她心思单纯,没那么多弯绕绕,看不透陆欢歌。
但直觉使然,在她眼里,陆欢歌怎么看都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黄鼠狼。
陆欢歌捏着帕子,期期艾艾。
“我姐姐冒犯邺王殿下,给侯府惹下滔天祸事,我这个当妹妹的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只镯子,算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若侯府实在无法宽宥我姐姐的过错,也请不要重罚,将她送回将军府来吧!”
字字句句,尽显姐妹情深。
然而垂下的眼眸里,除了算计的精光,再无其他。
陆未吟得罪邺王,惹下大祸,永昌侯府明面上没表现出什么,只怕背地里和将军府一样,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人拿住错处借题发挥,让邺王有机可乘。
按正常逻辑,永昌侯府应该也厌极了陆未吟那个惹祸精吧?
若是能让永昌侯府把陆未吟赶出府去……
一旁的伙计听到这话,默默退回柜台。
高门大户里的恩怨,可不是他这种市井小民可以瞎听的。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不过看起来,这位陆小姐和传闻中可不太一样。
剽窃诗句什么的就不说了,毕竟他没亲眼所见,但要说她苛待姐姐,简直胡说八道。
真要是苛待,又岂会花上百两银子买镯子,只为让姐姐在侯府好得过一些?
陆欢歌轻轻摩挲袖边,偷瞄萧北鸢的反应。
萧北鸢抿了抿唇,思索半晌后才开口,“你们将军府想把人接回去?”
陆欢歌眸光微闪。
怎么可能!
陆未吟这个惹祸精,在哪儿哪儿就家宅不宁,怎么可能接回去祸害将军府!
心里这么想,面上却回答得十分果断,“当然,我们是一家人。”
等陆未吟被赶出侯府,孤身一人失去倚仗,到时就让父亲把她送到邺王府去,定能消了轩辕赫的火气。
说不定还能就此攀上邺王。
邺王虽不及太子,但好歹也是个皇子,有这么个靠山,陆家在人前总能多得几分薄面。
陆欢歌想,萧家碍于颜面,又顾及苏婧,肯定不会主动赶人,如今将军府主动提出将人接回,能甩掉陆未吟这个烫手山芋,萧家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她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萧北鸢不是傻的,这里面的利害肯定能看得明白。
冷不防对上愠怒不快的目光,陆欢歌心口突突跳了两下。
怎么回事,这反应,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萧北鸢微昂着头,神色间带着几分倨傲,还有压抑不住的恼怒,“接回去做什么,继续受你们苛待磋磨?”
陆欢歌面色一僵,“萧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从令尊的生辰宴上说起。”萧北鸢带着压迫感迈步上前。
陆晋坤被容玉安打断肋骨的事,她听三哥说了。
陆欢歌这时候说想把阿姐接回去,能憋什么好屁?
“我阿姐一片孝心前去道贺,你们陆家人倒好,当哥哥的当场动手,当爹的要家法伺候,陆小姐这个妹妹更是心狠手辣,送上染毒的手镯,想要了我阿姐的命。你们这一家人,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你、你胡——”
“我还没说完呢。手镯没把人毒死,你又逼迫蒋家丫鬟撞柱自尽污蔑我阿姐清白,幸好京兆府的大人明察秋毫,才没让你的奸计得逞。”
萧北鸢气势汹汹,身后还跟着壮势的翠玉和两个嬷嬷。
陆欢歌这回是真冤枉,背抵在货柜上,退无可退,“我没有,你含血喷——”
“你没有?你要是没有,为何会被关进京兆府大牢?”
“我、我……”
“堂堂将军府小姐,居然坐过牢子?”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陆欢歌惊惶四顾,才发现多了好些看客。
门口围满了人,纷纷冲着她指指点点。
就连缩到柜台后的伙计也忍不住悄悄探出头来。
太猛了,侯府继妹怒怼将军府亲妹,话本子都没这么好看。
陆欢歌羞愤欲死,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首饰盒子散落身侧,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将她关押的事,京兆府并未声张,她自己更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萧北鸢捅了出来。
关键时刻,双鱼挺身而出,护在陆欢歌面前,挡住众人的目光。
“我、我家小姐是去配合查案,不是坐牢。”
萧北鸢冷哼,“我阿姐那才叫配合查案,她上了公堂,可没进过京兆府的牢房!”
围观者有人附和,“确实,配合查案无需关押,除非有嫌疑,且是重大嫌疑才会收监待审。”
“所以萧小姐说的都是真的?”
“若是真的,那这位陆小姐……啧啧,可真看不出来!”
尖锐刺耳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陆欢歌双手掩面,恨不得遁地逃走。
双鱼将人护在怀里,“你们别欺负我家小姐!”
陆欢歌如醍醐灌顶。
对,萧北鸢在欺负她,她才是受委屈的那个。
计上心头,陆欢歌哭喊一声,拔下发簪,作势要朝自己身上刺去。
“啊,小姐!”
双鱼眼疾手快,死死抓着她的手去抢簪子。
“你放开……今日被人欺辱至此,我不如死了得好!”
主仆俩将动静闹得更大了。
围观者一下子散了大半。
怎么说也是将军府的小姐,真要出点什么事儿,为看个热闹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萧北鸢哪见过这种寻死觅活的场面,不免有些慌了。
翠玉拉着她往门外退,“离远点,别讹上咱们。”
眼见人跑没了,双鱼给陆欢歌使眼色:差不多可以了。
陆欢歌却没看她,而是直勾勾的盯着门外某处。
循着方向看过去,双鱼一眼就看到陆未吟,太阳照着,那张明艳清冷的脸白得发光。
陆欢歌脸上露出几分狰狞。
来得正好!
萧北鸢毁她至此,她又岂会让萧北鸢全身而退?
萧北鸢数的那些皆为往事,只要她闹得更大更轰动,人们就只会记得萧北鸢逼得她举簪自尽。
但凡她身上破点油皮,这账都会记到萧北鸢头上——都是她逼的。
她要陆未吟看着她受伤,看着萧北鸢背上骂名却无能为力。
下定决心后,陆欢歌发狠的夺过簪子,避开要害,朝着肩膀用力刺下去。
陆未吟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陆欢歌挑衅的扬了扬眼尾,甚至带着莫名的狂热,连疼都不怕了。
“啊!”萧北鸢吓得捂住脸。
“小姐!”双鱼惊呼。
萧北鸢不敢睁眼,直到呼吸间漫进熟悉的冷香。
“阿鸢。”
知道身前换了人,萧北鸢把脸埋在陆未吟身上,紧紧揪着她的衣裳,声音颤抖,“阿姐!”
陆未吟弹了弹指尖沾染的石子上的灰,拍着她的背安抚,“别怕,她没事。”
萧北鸢将信将疑,抬眼看过去,只见陆欢歌昏倒在丫鬟怀里。
身上并无伤痕,握在手里的簪子也未见血迹。
萧北鸢拍着胸口,惊魂甫定。
见局面被控制住,爱瞧热闹的老百姓又围上来,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陆未吟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双鱼不敢抬头,蹲下身,想把陆欢歌拉到背上背走。
“不着急。”
陆未吟回头朝外张望,刚好看到有巡街的官差路过,扬声把人叫住,请他去找个大夫来。
一直到官差找来大夫,给陆欢歌检查完,当众宣布没有任何伤口,陆未吟这才允许双鱼把人带走。
二人从身前经过时,陆未吟语气‘诚恳’的建议,“大庭广众寻死觅活,简直不成体统,贵府最好找个大夫给她瞧瞧,莫不是得了什么疯病。”
声音不低,引起一阵哄笑。
闹剧结束,陆未吟带着萧北鸢回到侯府,先去万寿堂跟老太君说了街上发生的事,再回千姿阁,一切皆如往常。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一道黑影踏瓦过墙而来。
陆未吟吹燃火折子,点上灯,照亮一张黝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