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色染着橘红,下班铃声刚歇,轧钢厂门口便涌出了人流。
苏长顺推着二八大杠,李晓梅护着肚子坐在后座,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发出轻响。
李晓梅环着丈夫的腰,侧脸看他。
从工业部回来这一路,苏长顺都很沉默,不像往常那样和她分享厂里的趣事或者路上的见闻。
他的眉头看似舒展了,不再拧成疙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专注。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前方,又似乎穿透了时空,聚焦在某件需要深思熟虑的大事上。
\"长顺?\"李晓梅轻唤了一声,带着关切,\"想什么呢?从部里回来就看你心不在焉的。\"
苏长顺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稳了稳车把,让车推得更平稳些:\"啊?没事…路不平,专心推着车呢。\"他的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
李晓梅不信,轻轻捏了他腰侧一下:\"少糊弄我,我还看不出来?是不是王局长对咱们的片子不满意?\"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丝紧张。
\"不是!\"苏长顺立刻否认,这次语气是真切了些,还夹杂着些微自豪,\"片子好得很,王局长都说了,看得人心潮澎湃,要在国庆节放遍全国的厂子呢。\"
\"真的?\"
李晓梅惊喜地又捏了他一把,差点让他车头打晃。
\"我就说嘛,拍的时候我就觉得行,那你干嘛还心事重重的?部里还说什么了?\"
苏长顺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还…说了个事。\"
他放慢了车速,\"王局长决定在咱们厂成立一个新科室了。\"
\"新科室?这…不是好事吗?\"李晓梅有些不解。
\"嗯…名字叫…\"苏长顺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文艺科。\"
到了南锣鼓巷,两人把自行车停进院角。
进了自家屋子,李晓梅一边放下包,一边还在琢磨:\"文艺科?这不挺好的吗?管全厂的文艺活动,这多重要啊,我看你刚才路上那样儿,还以为是坏事呢。\"她倒了杯水递给丈夫。
苏长顺接过水没喝,顺手放在桌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好事…当然是好事。\"他看着媳妇关切的眼睛,扯出一个笑容。
\"就是…领导的意思,这新科室估计得我挑头了。责任不小,我在想怎么把这摊子撑起来,管好它,不让领导失望,也不让大家伙看笑话。\"
李晓梅听他这么说,心头那点疑虑才算放下,嗔怪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怎么了?这有什么好愁的?你本事大着呢,这次纪录片就说明问题了,再说了,科里又不是你一个人,群策群力呗,要是厂里同意,我都想过去帮你,搞宣传组织活动都能搭把手。\"
苏长顺听到我也过去帮你,心头猛地一跳。
脸上笑容不变:\"急啥,科里还八字没一撇呢。调动也不是说调就调,看厂里安排再说。你先照顾好咱们的小家伙才是正经。\"
他伸出手,温热的手掌覆在妻子的小腹上,感受到里面生命的律动,眼中的柔情一闪而过。
李晓梅被他安抚住,甜甜一笑:\"嗯,听你的。不过长顺,你真别担心,你肯定能干好。\"
吃过晚饭,李晓梅早早睡下。苏长顺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绝望忧虑,反而眼神里透着一股冷静到极致的算计和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
文艺科…风眼…风暴…
这些词在他脑中回旋,但不再是恐惧的漩涡,而像是一张需要精密编制的防护网。
他拿起钢笔,抽出一张新的稿纸,他先在稿纸左上角端端正正地落下一个简洁有力,却分量千钧的标题。
关于强化科室工作原则与方向的意见
笔尖在纸上移动,发出流畅的沙沙声。
没有长篇大论。
他的动作沉稳而迅速,第一条:所有创作,核心人物必须以真实存在的劳模,先进工人,革命军人,英模人物为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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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顺刚把那份沉甸甸的档案袋收进抽屉深处,门板就被轻轻叩响了。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哥?睡了吗?我看您屋里还亮着灯呢,有喜事儿,天大的喜事儿告诉您。\"
门外传来傻柱刻意压低的、却难掩兴奋的粗嗓门。
苏长顺眉头微蹙,这么晚了…
他看了一眼床上熟睡的李晓梅,孕妇嗜睡,呼吸均匀,没有被吵醒。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开一道门缝。
\"嘘!\"苏长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声音压得极低,\"你嫂子睡了,怀着孩子呢,觉轻。\"
傻柱立刻缩了缩脖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脸上那兴奋劲儿却憋得通红,眼睛亮得吓人。
苏长顺侧身出来,轻轻带上房门。
院子里月光如水,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在角落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他示意傻柱往中院走几步,离自家门口远点。
两人走到中院那棵老槐树下。
傻柱再也憋不住了,一把抓住苏长顺的胳膊,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哥!小燕她…她有了,傍晚我找大夫瞧过,准了!\"
苏长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也露出由衷的笑容。
\"真的?柱子!行啊你小子,动作够快的。\"他用力拍了拍傻柱厚实的肩膀。
\"恭喜恭喜,这可是大喜事。\"
他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张小燕怀孕的时间,跟自家媳妇差不多,也就差个把月。
原剧里傻柱都能跟娄晓娥一炮而红,这几个月也该怀上了。
挺好,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以后也能玩到一块儿去。
傻柱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已经开始憧憬:\"哥,您说巧不巧,嫂子怀的跟我家这个,前后脚,到时候生出来,正好搭伴儿,一起玩,一起上学,多好!\"
\"是挺好。\"苏长顺笑着点头,\"行了,赶紧回去吧,天不早了,别吵着你媳妇休息,孕妇头几个月最重要,伺候好了,别让她累着。\"
\"哎,知道知道,我这就回。\"傻柱乐呵呵地应着,转身就要走,突然顿住。
\"哥,您等等。\"傻柱回转叫住苏长顺。
傻柱脸上的兴奋劲儿稍稍收敛了些,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告密的意味。
\"哥,差点忘了正事儿,您最近不是忙着电影那摊子事儿,没太顾上院里吗?我跟您说…中院陈婶,这些日子,天天往后院聋老太太屋里跑,勤快得很。\"
苏长顺眼神瞬间一凝,陈婶?易中海的媳妇?聋老太太?
傻柱继续道:\"我撞见好几回了,那陈婶,天不亮就去,给老太太生炉子,做饭,洗衣服,收拾屋子…屋里拾掇得那叫一个干净,比她自己家都上心,老太太那脸,以前跟苦瓜似的,现在…嘿,居然有点笑模样了。\"
苏长顺的心沉了下去,他的脸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他沉默了几秒,声音低沉而冷静。
\"哦?是吗?老太太孤苦伶仃,陈婶心善,去照顾照顾,也是街坊邻居的情分。只要安分守己,不惹事,随她们去。\"
傻柱一听急了:\"哥,您心也太宽了,她俩是什么人?一个易中海的婆娘,一个恨您入骨的老太太,她们俩凑一块儿?能安什么好心眼子?\"
他脸上露出狠厉之色,拳头不自觉地攥紧:\"我傻柱是莽,可我不傻,她们要是敢背地里搞事,想算计您…哼,您放心,我第一个饶不了她们,让她们知道知道,这大院里,到底是谁说了算。\"
苏长顺看着傻柱那副护犊子般凶狠的表情,心里微微一暖。
傻柱这份忠心,是真金白银的。他点点头,语气带着安抚,也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柱子,你的心意哥明白。盯着点儿,没错。但记住,别主动招惹她们。她们要是老老实实,就由她们去。要是真敢伸爪子…\"苏长顺眼神一冷,\"那就让她们知道,伸哪只,剁哪只,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明白。\"傻柱用力点头,眼神凶狠,\"哥您放心,我懂,保证盯死了,让她们翻不出浪花来。\"
看着傻柱带着一股子煞气转身回屋的背影,苏长顺站在原地没动。
两个阴沟里的老鼠…抱团取暖?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易中海在清河农场劳改,陈氏没了主心骨,日子艰难。
聋老太太被批斗后,五保户特权没了,又失了傻柱这个孙子的照拂,更是孤苦伶仃。
一个想找个依靠,一个想找个伺候的。凑在一起,互相取暖,倒也说得通。
但是…
苏长顺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
聋老太太活了七十多年,能从民国活到现在,心机手段绝非等闲,她恨自己入骨,那份被剥夺了特权,被当众批斗的屈辱和怨恨,绝不会轻易消散。
陈氏?看似低调,但她心里能不恨自己把她男人送进去?
老太太现在出不了门,搞不了大事。
但…
聋老太太那点残存的人脉,陈氏能自由出入的便利…
她们凑在一起,除了互相舔舐伤口,会不会也在谋划着什么?
比如…找机会给自己使个绊子?散布点谣言?甚至…更恶毒的?
买凶?苏长顺心里冷笑。
她们现在穷得叮当响,拿什么买凶?再说,这京城天子脚下,治安严着呢,她们敢?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被两条躲在暗处,恨你入骨的毒蛇惦记着…这种滋味,确实不好受。
特别是那个老太太…那份刻骨的恨意和阴毒,苏长顺毫不怀疑。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压下心头那丝烦躁和警惕。
眼下,文艺科才是重中之重,那是他安身立命,甚至在未来风暴中自保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