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厂长快步走到直升机旁,跟那两位战士低声交谈了几句,又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苏长顺。
战士的目光扫过来,带着军人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大概在想这个年轻的不像话的小子就是负责人?随即立正,向杨厂长敬了个礼,点了点头。
杨厂长交代完,走到苏长顺面前,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顺,都交代好了,这两位同志会全力配合,高度,角度,飞行路线,只要是为了拍摄需要,你尽管提,他们听你指挥,直到拍完为止。\"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嘱托。
\"时间紧,任务重,但安全第一,一定要小心!\"
\"厂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苏长顺挺直腰板,声音沉稳有力。
杨厂长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那架直升机,眼神复杂,羡慕?担忧?转身离开。
苏长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激动,听我指挥?我这辈子头一回指挥开飞机的。
朝着许富贵父子一挥手:\"许师傅,大茂,上家伙,开工!\"
许富贵早已按捺不住,那张老脸激动得通红,小心翼翼地扛起那台视若珍宝的基辅30。
许大茂则吃力地抱着沉重的胶片箱。
父子俩在战士的示意下,有些笨拙但异常兴奋地钻进了直升机那狭小的机舱。
苏长顺最后看了一眼媳妇李晓梅担忧的眼神,朝她咧嘴一笑,做了个放心的口型,也猫腰钻了进去。
机舱里空间狭小,噪音巨大,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苏长顺和许富贵挤在舷窗边,许大茂抱着胶片箱缩在后面。
两名战士坐在驾驶位和副驾驶位,动作利落地进行起飞前的最后检查。
\"轰隆隆——\"
巨大的旋翼开始加速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强大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和碎屑,整个机身开始微微震动。
苏长顺感觉心脏也跟着那轰鸣声一起狂跳起来,他紧紧抓住旁边的扶手。
看着窗外飞速旋转的螺旋桨和越来越模糊的地面景象,一股强烈的失重感和兴奋感交织着冲上头顶。
起飞了!
直升机如同一只挣脱束缚的钢铁巨鸟,轰鸣着拔地而起。
轧钢厂那熟悉的烟囱,厂房,高炉在视野中迅速变小,整个京城的轮廓如同巨大的棋盘般在脚下铺展开来。
\"苏干事,准备!\"许富贵的声音在巨大的噪音中显得有些嘶哑,但异常亢奋。
他早已架好机器,眼睛死死贴在取景器上,双手稳如磐石。
摄像机镜头,对准了下方如同钢铁丛林般的轧钢厂。
\"左偏15度,保持高度!\"许富贵对着前面驾驶舱的战士大声喊道。
战士微微点头,操控着直升机侧飞,悬停。
镜头里!
轧钢厂巨大的厂区全景,高耸的烟囱喷吐着白烟,如同工业巨兽在呼吸。
纵横交错的管道,传送带,构成充满力量感和秩序美的工业血脉。
蚂蚁般大小的工人在巨大的机器旁忙碌,汗水与钢铁交织。
满载钢材的火车如同长龙,缓缓驶出厂门,奔向远方…
许富贵的手极其稳定,镜头平稳地移动,推拉,将这幅壮阔的工业图景尽收眼底。
他脸上写满了专注和兴奋,仿佛年轻了十岁。
苏长顺也凑在另一个舷窗边,贪婪地看着下方飞速掠过的景象。
从轧钢厂到京城胡同屋顶,巍峨的城墙,宽阔的长安街,正在建设中的新楼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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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班。
苏长顺推着那辆二八大杠,脚步虚浮,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李晓梅在旁边跟着,一只手还下意识地虚扶着丈夫的胳膊,脸上带着点担忧又忍不住想笑的神情。
\"长顺…你真没事?\"李晓梅看着丈夫那两条微微打颤的腿,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从厂里出来这一路,苏长顺推车都推得有点歪歪扭扭。
\"没…没事!\"苏长顺嘴硬,但声音明显带着点中气不足的飘忽。
\"就是…就是有点腿软…使不上劲儿…\"
他试图挺直腰板,结果膝盖一软,差点把车带倒,赶紧又弓下腰稳住。
这军用直升机坐的!
起飞那会儿,新鲜,刺激,肾上腺素飙升。
看着京城在自己脚下如同巨大的沙盘般铺展开来,看着轧钢厂那熟悉的烟囱变成小模型,看着蜿蜒的长安街,巍峨的城墙,密密麻麻的四合院屋顶…
那种俯瞰苍生,万物皆在脚下的震撼感,让他兴奋得差点在机舱里蹦起来。
跟媳妇描述的时候,更是眉飞色舞,手舞足蹈,恨不得把每一个细节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可这兴奋劲儿一过,后遗症就来了。
在直升机上那一天的时间,为了稳住身体对抗气流颠簸,也为了不干扰许富贵拍摄,他全身肌肉都绷得跟石头一样。
尤其是两条腿,死死蹬着舱底,腰背挺得笔直,脖子梗着,眼睛还舍不得离开舷窗外的壮丽景色…
那叫一个全神贯注,浑然忘我!
结果一下飞机,双脚踩到坚实的地面…
完了!
那股子紧绷的劲儿一松,全身的肌肉就跟被抽了筋似的,又酸又软又麻。
特别是两条腿,感觉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走路都打飘。
别说骑车了,他刚才试了一下,连抬腿跨上自行车座都感觉膝盖发软,差点摔个跟头。
这要是骑车带媳妇,保不齐真得栽沟里去,为了媳妇和肚子里的小棉袄的安全,他只能认怂——推着走。
\"噗嗤…\"李晓梅看着丈夫那副强撑又狼狈的样子,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让你逞能?还说什么坐上去也就那么回事儿?现在知道厉害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吹牛。\"
苏长顺老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
\"谁…谁吹牛了?那感觉就是爽,就是壮观,就是…就是下来腿有点不听使唤嘛,歇歇就好了!”他顿了顿,眼睛又亮了起来,带着无限憧憬。
\"你是不知道,明儿个,咱们直接飞武汉,拍长江大桥工地,那场面才叫震撼,还有鞍钢,鹰厦铁路,官厅水库,啧啧啧…未来几天,哥们儿不是在飞,就是在准备飞,这工作,带劲。\"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身上的酸软都减轻了几分。
\"特别是武汉长江大桥,那才是重头戏,全国支援的钢材汇聚过去,那巨大的钢梁,一根根吊装起来,架在滚滚长江之上,工人们顶着烈日,在几十米高的脚手架上挥汗如雨,脚下是奔腾咆哮的长江,那场面,那气势,想想都让人热血沸腾,我这腿软算什么?值了!\"
他正说得唾沫横飞,试图用精神胜利法驱散身体的疲惫。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声和傻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哥,嫂子,等等我!\"
傻柱骑着那辆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一阵风似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两人身边。
他单脚支地,看着苏长顺推着车,脚步虚浮的样子,一脸惊奇。
\"哥,您这是咋了?车坏了?还是…腿让门夹了?\"
他凑近了些,上下打量着苏长顺。
\"不对啊,早上看你还活蹦乱跳的…\"
苏长顺:\"……\"
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跳,这傻柱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滚蛋!\"苏长顺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试图抬腿踹他,结果膝盖又是一软,差点把自己带倒,只能悻悻地收回脚。
\"你才让门夹了,老子这是…这是坐了一天直升机,下来有点不适应,懂不懂?这叫…叫高空反应,高级玩意儿,你这种连飞机轱辘都没摸过的土包子,懂个屁!\"
傻柱被骂了也不恼,反而眼睛瞪得更圆了,脸上写满了羡慕嫉妒恨。
\"哥,你真坐那大铁鸟上天了?我的老天爷,啥感觉啊?是不是跟腾云驾雾似的?是不是能看到整个北京城都跟火柴盒似的?是不是…\"
他连珠炮似的追问,唾沫星子都快喷到苏长顺脸上了。
\"停停停!\"苏长顺被他吵得头大,赶紧摆手打断。
\"感觉?感觉就是…风大,吵,颠,还有…下来腿软。\"他故意没好气地说。
但看到傻柱那副抓耳挠腮,恨不得以身代之的猴急样。
心里那点因为腿软带来的郁闷倒是消散了不少,反而升起一丝恶作剧般的得意。
李晓梅在一旁看着丈夫和傻柱斗嘴,抿着嘴笑。
她知道丈夫虽然嘴上嫌弃,但心里其实挺享受傻柱这种毫无保留的崇拜和羡慕。
\"行了柱子,\"李晓梅适时开口,带着点维护丈夫的意思,\"你哥今天累坏了,让他消停会儿,你要真想知道啥感觉,等以后有机会,让你哥带你坐一回试试?\"
\"真的?\"傻柱眼睛瞬间亮得像灯泡,但随即又蔫了。
“嫂子你就别逗我了…那玩意儿是军用的,哪能随便坐…不过哥!\"
他转向苏长顺,一脸谄媚,\"你下次再拍片,需要个打下手的,扛东西的,或者…或者当个背景板啥的,一定记得叫我啊,我不要工钱,管饭就行,让我也沾沾光,开开眼。\"
苏长顺看着傻柱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懒得再搭理他,推着车继续往前走,嘴里嘟囔着。
\"扛东西?就你这身板?别把厂里宝贝胶片摔了,背景板?你这张脸,上镜影响市容。\"
傻柱也不生气,嘿嘿笑着,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跟在旁边,继续喋喋不休地追问着天上飞的各种细节。
仿佛要把苏长顺说的每一个字都刻进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