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你倒是说句话啊!”
刘翠花在一旁抹着眼泪,急得团团转,“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大壮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精光。
“你真以为,玉琴今天回来,就是单纯找老二要那几块钱?”
刘翠花一愣,抽噎声都停了。
“那……那不然呢?”
在她心里,李玉琴还是那个木讷、老实,任打任骂都不敢还嘴的赔钱货。
李大壮冷笑一声,像是嘲笑她的天真。
“你也不用你那脑子好好想想!”
“她前脚刚跟老三家的媳妇说完,说不要钱了,让她放心。”
“后脚,她扭头就去堵了老二,硬是让老二还钱!”
李大壮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狠狠地钉在刘翠花的心上。
“这不就是明摆着,把老三媳妇儿当猴耍吗?”
“她还故意让老二知道,就是因为老三媳妇儿,她才来找他要钱的!”
“这么一来,老二他能不恨老三媳妇儿?就他那火爆脾气……”
“老大媳妇嘴上又是个不饶人,这也担心玉琴她回来找他们家要钱,能不掺和进来?”
“三家搅和在一起,不就打起来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惊雷滚过,炸得刘翠花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彻底傻眼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不……不能吧……”
她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思议。
“她……她李玉琴,有这个脑子?”
李大壮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她可不笨!”
“你忘了?!”
“忘了当年国军他们几个念书,她在窗户外面偷听!”
“后来她拿他们的卷子做,她考了多少分?!”
“满分!!”
“满分”这两个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刘翠花记忆的尘封大门。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是啊,有过这么个事儿。
那是一个下午,十三四岁的李玉琴,瘦得像根豆芽菜,手里却宝贝似的攥着一张发黄的卷子。
她的眼睛亮得吓人,里面全是星星,全是期待。
她跑到自己跟前,声音怯怯的,又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妈……你看……我考了满分……”
“妈,你让我去读书吧,求求你了……”
当时自己是怎么说的?
刘翠花记得清清楚楚。
她一把夺过那张卷子,看都没看就撕了个粉碎。
她指着李玉琴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她脸上。
“读什么书!你一个女娃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
“你就是个赔钱货!早晚要嫁出去的!还想浪费家里的钱!”
“有这个瞎琢磨的功夫,滚去把猪喂了!”
她记得,李玉琴眼里的光,就是在那一刻,“唰”的一下,全都灭了。
想到这里,刘翠花浑身打了个激灵。
李大壮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寒意。
“她不是没心机,不是没手段。”
“以前,是没把这些手段,用在咱们自家人身上罢了。”
刘翠花猛地回过神来,那张刚刚还充满震惊的脸,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她的五官都扭曲了!
“好啊!”
“好你个李玉琴!你个小贱蹄子!”
“现在翅膀硬了!敢跟老娘我玩这种心眼了!”
她气得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个白眼狼!我当初就该在她生下来的时候把她溺死在尿盆里!”
骂完了,她又急了,一把抓住李大壮的胳膊。
“他爸!那现在咋办?”
“就由着她这么搅合下去?”
李大壮阴沉着脸,摇了摇头。
“现在?”
“现在还能怎么办!”
他朝着院子里跪着的三道身影努了努嘴,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决断。
“先把这三个蠢货的事情解决了!”
“总不能,真让这亲生三兄弟成了生死仇家吧!”
李大壮把旱烟袋往桌上一拍,声音闷响。
“行了,先把这事儿解决了,我们再去玉琴家。”
他一边说,一边冷笑,“就算玉琴不让咱们进门,我还不信,她敢真跟我们动手?到时候就在她家门口闹,看谁耗得过谁!”
刘翠花立马接话:“对!她一个女人家,还能翻天咋地?我看她还能不要脸面?”
李大壮眯着眼睛,语气里全是笃定,“咱们耗得起,她和那个退伍瘸子可耗不起。他们要脸,要名声,到时候村里人都来看热闹,看他们怎么收场!”
刘翠花却越想越心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老头子,你说……玉琴这孩子,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以前多听话啊,现在咋变成这样了?”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明天一定得去找个跳大神的看看!
正琢磨着呢,就听院外传来一阵干巴巴的咳嗽声。
“三爷爷来了!”李国强第一个反应过来,小声嘀咕一句。
只见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三爷爷拄着拐杖,大步流星走进院子。
他一看到跪在地上的三个孙辈,顿时眉毛倒竖,嗓门比雷还炸裂——
“哎呦喂!这是造啥孽啊?!亲爹亲娘咋能这么整自家娃儿呢!”
三兄弟本来膝盖就疼得麻木,这下有人撑腰,一个个抬头望向三爷爷,那眼神叫一个委屈加感激。
三爷爷二话不说,上去就拉住老大的胳膊,把人扶起来,又挨个把剩下两个也拉起来,还不停念叨:
“快快快,都给我站起来!哪有让自己孩子跪地上的道理?腿磕坏了以后还不得指望你们养老送终吗?”
李国勇刚才还绷着脸,这会儿顺势站起来,一屁股坐到石墩上,大口喘气,也没忘记装出点受害者模样,“三爷,你是不知道,他们几个合伙欺负我……”
李国军撇嘴,不屑搭理,只低头揉膝盖;李国强则阴沉着脸,一句话没吭,但明显松了一口气。
屋里的动静惊动了夫妻俩,两人赶紧出来,一看见三叔来了,全都愣住了。
“三叔,这么晚啦,你咋跑这来了?”李大壮皱眉问道,说话带点无奈和防备。
三爷爷瞅他一眼,把拐杖往地上一戳,“还能为啥?听说你又虐待自家孩子,我能不过来管管嘛?”
刘翠花嘴角抽搐了一下,小声嘟囔:“这叫什么虐待,就是教训教训……”
可惜没人理会她的小动作,三爷直接摆手打断:“大壮啊,人都多大岁数啦,还学小孩打架那套,有意思吗?”
“不就是兄弟几个吵几句嘛,用得着下狠手吗?”
他说完,又转身拍拍李国勇肩膀,“国勇啊,你也是,都快三十的人啦,该娶媳妇娶媳妇,该干活干活。天天窝在家里跟哥哥弟弟怄气,有啥用处?”
这一番话,说得李国勇当场红了耳根子,下意识捏紧拳头,却半天憋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能低着脑袋装傻充愣。
偏偏这时,三爷又补刀似的开腔:
“还有你俩,”他目光扫向李国军和李国强,“别以为自己结婚生娃就高枕无忧。将心比心,将来也轮得到你们求别人帮忙的时候。”
最后,他重重叹息一声,对准李大壮夫妇开炮:“最让我看不过去的是——”
“国勇他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到现在连媳妇影儿都没有!你们做父母的不操点心,还天天想着敲打一通。这不是作孽是什么!”
此言一出,全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插科打诨的刘翠花也张不开嘴,只能尴尬陪笑:“唉呀,那不是……那不是不好找嘛……”
结果刚解释半句,被旁边的邻居老太太路过听见,当即插了一句刀子般的话:“不好找?谁不知道你家二小子长成那样,人姑娘都嫌弃呢!”
邻居老太太那句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锥子,又尖又狠,不偏不倚,正好扎在了刘翠花心窝子上。
她那张刚刚还想辩解的脸,“刷”的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当着三爷爷和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指着鼻子说自家儿子丑得讨不到媳妇,这比直接抽她两个大耳刮子还让她难堪!
空气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尴尬在疯狂发酵。
刘翠花眼珠子骨碌一转,那点子农村妇人特有的狡黠和泼辣瞬间占了上风。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尖利得能划破夜空。
“三叔!这事儿可真怪不得我们!”
她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刘翠花见状,腰杆子都挺直了三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手指头差点就戳到天上去了。
“要怪,就都得怪李玉琴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三爷爷闻言,原本就紧锁的眉头,此刻更是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今天刚被村支书委任了一个“监督官”的职位,本就听了一耳朵李大壮夫妇重男轻女、苛待子女的旧账。
这新官上任三把火,他正愁没个由头立威呢!
“李玉琴?”三爷爷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声音沉了下来,“她又怎么了?”
刘翠花一听这口气,还以为三爷爷是动了怒,要为他们李家做主,顿时像是打了鸡血,胆气壮了十倍!
她立刻添油加醋,嘴皮子翻得飞快。
“三叔啊,你是不知道哇!我们家国勇,为啥讨不到媳妇?还不是因为穷!没房!”
“只要国勇在城里有套房,那好人家的姑娘,还不排着队上门提亲?”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充满了控诉和委屈。
“可李玉琴呢?!”
“她那个天杀的!在城里明明就有一套现成的房子!她自己又不是没房子,还非得住进去,就是不愿意拿出来给她亲弟弟娶媳妇用啊!”
“你说说,天底下哪有这么狠心的姐姐!这不就是诚心要让我们国勇打一辈子光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