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乔锦锦病好了,人也瘦得脱了形。
她想回婆家,去拿回一些云深的遗物。
可她等来的,不是安慰,而是小叔子那双泛着淫邪光芒的眼睛,和一双企图撕扯她衣服的脏手。
如果不是她拼死反抗,后果不堪设想。
上辈子的李玉琴,就是在那个时候,带着她引以为傲的三个好弟弟,冲到了林家,把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儿给抢了回来。
那时候她还觉得,自己的弟弟们真好,真有担当,是姐姐最坚实的后盾。
现在想来……
李玉琴在心里冷笑一声。
后盾?
他们不过是想跟着去林家,看看能不能从林云深的抚恤金里,也分一杯羹罢了!
只可惜,林云深的娘家人,是远近闻名的泼皮无赖,强悍至极。
他们几个,连根毛都没能捞着。
而林云深的亲妈,那个恶毒的老女人,更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指着乔锦锦的鼻子放下狠话。
“想拿钱?可以啊!”
“这辈子就安安分分地待在我们林家,不许改嫁,给我们林家当牛做马一辈子,伺候我们老小!”
“否则,一分钱你都别想看到!”
那时的她,当然不可能同意,所以她拼着一分钱都不要,也毅然决然地把乔锦锦带回了家。
她还记得,当初把女儿带回家后,那三个好弟弟是怎么说的。
“姐!你是不是傻?”李国强第一个跳出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她脸上。
“林云深的抚恤金得有多少钱啊?部队的,国家的,加起来不得是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眼睛里全是贪婪。
“咱们一分都不要?就这么算了?”
李玉琴当时心如刀绞,只是抱着女儿,麻木地摇头。
“他们要用这笔钱,扣锦锦一辈子。”
“那锦锦这下半辈子,就一个人守着个空房子,她的人生不就全毁了吗?”
当时,李国勇眼珠子一转,立刻接上了话:“姐说的对,锦锦还这么年轻,又没生个孩子,不能就这么守着。”
他一副真心为外甥女着想的模样:“我看啊,还是得再给锦锦找个好婆家,这才是正经事。”
就是这句话,让乔锦锦彻底掉进了深渊。
那个时候的李玉琴,早已被丈夫和女婿接连去世的噩耗击垮,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自己没有任何赚钱的本事,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也早就被三个白眼狼弟弟以各种名目搜刮得差不多了。
她拿什么来养活两个女儿?
她怕锦锦跟着自己受苦。
于是,在三个弟弟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出于那份可笑的信任,她把给锦锦再说亲的这件事,真的交给了他们。
她现在都还记得,那几个弟弟、弟媳妇儿当时有多积极,多热情。
天天往她家跑,嘴里说的全是给锦锦介绍的好对象。
最后,他们千挑万选,给锦锦找了邻村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
他们把那个男人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家里有地,为人老实,肯定会疼媳妇。
可最后,他们喜滋滋地交到她手上的彩礼钱,只有薄薄的三十块。
三十块!
李玉琴在心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现在想来,那三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不知道从中间贪了多少昧心钱!
就为了那么一点点彩礼,他们就能眼都不眨地,把自己的亲外甥女,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那根本不是人!是畜生!
后来,锦锦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那个所谓的“老实”男人,喝了酒就打人,婆婆更是尖酸刻薄,把她当成免费的劳力使唤。
锦锦被打得受不了,哭着跑回来找过她。
李玉琴当时气得发疯,抄起一根扁担就冲去了那个婆家,跟他们拼了命地大闹了一场。
那一通闹,确实也起到了作用,成功让他们消停了那么一小段时间。
可好景不长。
还没等她喘口气,天,就又塌了。
她的小女儿,她那活泼可爱的乔鲤鲤,被人贩子给拐走了,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玉琴彻底疯了。
她放下一切,跋山涉水,疯了一样地找了整整三年。
也正是在这杳无音信的三年里,远嫁的乔锦锦,失去了她最后的庇护。
她被婆家人关在家里,日复一日地折磨,毒打,最后……活活给磋磨死了。
李玉琴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刻。
她找女儿找得心力交瘁,像个乞丐一样回到家,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得知了大女儿的死讯。
那一瞬间,她的世界,她的天,她的一切,都彻底崩塌了。
她不明白。
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么惩罚她?
让她落得个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下场!
后来呢?
后来的她,真的不想活了。
不止一次,她想过一了百了。
冰冷的河水,库房里那根粗糙的麻绳,都曾是她眼里的解脱。
可每一次,都被她那哭天抢地的父母和那三个“好弟弟”给拦了下来。
“姐!你不能死啊!”
“你女儿是没了,可你还有我们啊!你还有弟弟,还有侄子!”
“他们以后都会给你养老送终的!”
养老?
当时的李玉琴,心里一片死灰。
她在意的,真的只是养老送终这点事吗?
可那时的她,已经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这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老二李国勇更是凑到她跟前,挤出一副悲痛又充满“希望”的表情。
“大姐,红丫马上就要生了,我还等着你帮我带孩子呢。”
“你可得撑住啊!”
就这样,她被他们哄着,骗着,成了李家三房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保姆。
后来,她又拖着残破的身子,去外面摆地摊,做小生意。
起早贪黑,风里雨里。
她用自己熬干的心血,换来了三个弟弟日渐富裕的家底,换来了他们老婆孩子身上的新衣裳,换来了他们饭桌上的大鱼大肉。
可她自己呢?
她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
她得到了自己生了重病,他们把她赶回老家,让她自生自灭。
她得到了自己疼得在床上打滚,日夜难眠,他们却连一瓶几毛钱的止痛药都舍不得给她买。
现在,她终于可以回答上辈子那个把自己问到绝望的问题了。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呵。
她没错在别的,就错在对那三个猪狗不如的白眼狼太好了!
她错在,竟然天真地以为,自己掏心掏肺地对他们,他们就能用同样的真心来回报她!
何其可笑!
想到两个女儿上辈子那血淋淋的下场,想到自己那荒唐又悲惨的一生,李玉琴再也绷不住了。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而断。
积压了两辈子的痛苦、悔恨和怨毒,在这一刻,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
“刷”的一下,就从她眼眶里决堤而出。
林云深彻底懵了。
他本来就一直坐在这儿,心里七上八下地揣测着。
岳母特意把他叫到屋里来,一句话也不说,这到底是要干什么?
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让岳母不满意了?
还是岳母舍不得锦锦,不想让锦锦随军?
他脑子里已经预演了一万种可能,可他千算万算,也万万没算到,岳母会突然一下就哭了。
而且是这样无声的,汹涌的,仿佛要把整个人都淹没的哭法。
这一下,可把林云深这个半大小伙子给吓得魂都快飞了。
他噌地一下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妈?”
他试探着,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声音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自己到底是说错了哪句话,还是做错了哪个动作?
竟然把这个在他心里刚刚晋升为“当代女诸葛”,睿智又强大的岳母,给……给气哭了?!
林云深那颗高高悬起的心,此刻简直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看着李玉琴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整个人都慌了神,连声音都透着一股不知所措的紧张。
“妈,您……您怎么了?”
他往前凑了半步,想安慰又不敢碰,只能无比小心翼翼地问。
“是不是我……我哪里做得不好,说错了什么话,惹您生气了?”
李玉琴被他这声带着颤音的询问拉回了现实。
她猛地眨了眨眼,滚烫的泪珠又掉下来几颗。
她抬手,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不……不关你的事。”
她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妈没怪你,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那翻江倒海的情绪平复下来,重新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林云深。
“云深。”
她再次开口,语气已经恢复了平静,但那份平静之下,却压着比刚才的悲伤更沉重的东西。
“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林云深见她不哭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连忙挺直了背脊,像个等待接受命令的士兵。
“妈,您说!”
李玉琴盯着他那张年轻、英挺,又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停顿了好几秒,才一字一句地,把那个盘桓在心底的问题问了出来。
“假如……我说假如。”
“我让你从部队退役,回来过安生日子,你……会愿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