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下,云棠的睫毛微微颤动,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此刻,书房内却烛火通明。
案上还堆着几份文书。
夏月淑亲自执起小炉上温着的紫砂壶,为坐在书案后的云衡之斟了一杯热茶。
茶汤清亮,氤氲着安神的淡淡药香。
“国公爷,喝点安神茶吧。”她将茶盏轻轻推到他手边,声音温婉,“您近几日朝堂事忙,回来又不得歇,总该顾惜些身子。”
云衡之的目光从卷宗上抬起,落在面前这杯热茶上,又缓缓移向夏月淑。
烛光映着她低垂的眉眼,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倦意。
云衡之动作一顿,成婚数载,他似乎从未像此刻这般,静下心来好好看过夏月淑。
四目相对那一刻,一股莫名的感觉,悄然漫过心头。
“辛苦你了。”他开口,声音比平日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些温柔。
夏月淑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随即又飞快垂下眼帘,“妾身……妾身身处后宅,不懂朝堂大事,只能在衣食住行上,替国公爷略尽些心意罢了。谈不上辛苦。”
云衡之看着她低垂的颈项和微微发红的耳根,眸光微深。
“你做得很好。”他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和,“府中诸大小事,多亏你操持。这份心意,本公知晓。”
夏月淑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泛红。
她嘴唇微颤,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哽咽:“是……谢国公爷体恤。夜深了,您也早些歇息,妾身告退。”
她有些慌乱地行了一礼,脚步匆匆地退出了书房。
夏月淑背靠着门板,抬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压抑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袖。
心儿心头一跳,急忙上前扶住她:“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可是国公爷……”
她声音里满是担忧和惊疑。
夏月淑用力摇头,泪水落得更急。
她放下手,面上却带着一种心儿从未见过的笑容。
“没……没事……”她哽咽着,努力想平复呼吸,声音断断续续,“国公爷他……他方才……对我说我做得很好……”
说到最后,又是泣不成声,只能紧紧抓住心儿的手臂。
心儿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脸上带着欣慰和心疼:“这是大喜事啊夫人,奴婢就说,国公爷心里是有您的,先前不过是因为那位……才一时蒙了眼。”
“您看,这不就苦尽甘来了吗?以后啊,国公爷待您,只会越来越好!”
夏月淑听着心儿的话,泪水流得更凶,却是用力地点着头。
翌日午时。
府里来了许多身穿宫装的内侍,一个个脚步轻捷,径直被引去了棠华院。
云棠正坐在窗下玩耍,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侧耳细听。
“青果,去瞧瞧,外头怎么了。”她声音清浅,带着一丝好奇。
青果应声出去,不多时便快步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小主子,是东宫的人,太子殿下遣人送了好多东西来呢,好些个沉甸甸的箱子,还有好些捧着锦盒的内侍,都往咱们院里来了。”
云棠眼眸一亮,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她起身,带着青果向外走去。
院中果然热闹,宫人们训练有素地将一件件物品抬进偏厅,为首一名中年太监见云棠出来,立刻堆起恭敬的笑容,上前行礼:
“奴婢给小主子请安。太子殿下惦念小主子,特意命奴婢等送些新奇玩意儿和小物件过来,给主子解解闷儿。殿下还说,”
太监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近日政务缠身,实在抽不开身亲自来看小主子,但心中甚是挂念,请小主子千万保重。”
云棠听着,面上笑容依旧。
她点了点头,声音清脆,“知道了。辛苦大家啦,青果,看赏。”
青果立刻捧出荷包,一一分发给那些宫人。
得了赏的内侍们纷纷谢恩,态度愈发恭谨。
待到宫人退去,云棠才走到那堆礼物前。
锦盒被一一打开,里面尽是些精巧别致之物。
许多东西,她连见都未曾见过。
云棠指尖轻轻拂过其中一盏走马灯,又拿起一个玲珑的雀儿木雕,眼睛亮晶晶的。
不多时,偏厅门口,春芽趁着里头热闹,悄悄探出半个身子。
她一见青果从廊下走过,立刻蹑手蹑脚地追了上去,一把扯住她。
春芽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央求,“你能不能替我问问小主子,看看我能不能将功补过,让我到内院伺候?或者让我见见小主子也行。”
青果被她拽住,眉头微蹙,回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她手腕一挣,就想抽身离开。
春芽哪里肯放,手上攥得更紧了,眼圈瞬间红了不少,“果姐姐你不能不管我呀,你瞧瞧我,我本以为能近身伺候小主子,可到头来,只在外院当个粗使丫头,一点油水没有不说,那些活计又脏又累,磨得手都糙了……”
她越说越委屈,声音带着哭腔:
“每日里天不亮就要起来,劈柴、烧水、浆洗……苦得很,果姐姐,求你看在咱们从前一处当差的情分上,帮帮我,替我在小主子跟前说句话吧,好不好?”
“冬白……冬白已经没了,我这心里实在不踏实,没法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啊。”
青果停下脚步,看着她涕泪交加的模样,叹了口气,“你是被迫的,总归最后也是帮了小主子。小主子心地最是纯善,不会为难你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安分些,比什么都强。”
话落,她用力抽回袖子,不再看春芽,转身快步朝偏厅内走去。
春芽望着青果决绝的背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正用袖子胡乱擦拭,旁边廊柱后却闪出一个小丫鬟,也是棠华院外院的粗使,凑到她身边,撇了撇嘴:
“啧,看人家如今这派头,真真是跟在小主子身边的红人了。哪还记得咱们这些旧日里同甘共苦的姐妹?”
她啧了两声,“她倒是过上好日子了,也不想着拉你一把。当初要不是……唉,可惜了。”
春芽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瞪了那小丫鬟一眼,用力吸了吸鼻子,“你胡说,我相信果姐姐,她才不是那样的人。”
豆豆见春芽油盐不进,撇了撇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偏厅内正玩得兴起的云棠。
看着那小小身影灵动专注的模样,豆豆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
她搓了搓手,竟抬脚便想往偏厅门口凑。
可刚靠近门口,就被守在门边的侍卫无声地伸手拦住。
那侍卫眼神冷肃,并未说话。
但态度再明显不过。
外院粗使,按理来说,若无传唤不得擅入内院。
豆豆碰了个软钉子,只得悻悻然退开。
晚间,丫鬟们歇息的大通铺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霉气。
春芽心乱如麻,翻来覆去也无法入睡。
大通铺上鼾声此起彼伏,她只觉得胸口憋闷。
随后,她披了件外衣,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屋子,想随便找个偏僻处透口气。
月光清冷,夜风带着丝丝凉意。
下一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攥住了她的胳膊。
“啊!”春芽吓得魂飞魄散,短促的惊叫刚出口,就被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嘴。
“别叫,是我。”豆豆急促的声音紧贴着耳边响起。
春芽惊魂未定,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是豆豆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她用力掰开豆豆捂着她嘴的手,压着嗓子,又惊又怒,“豆豆,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豆豆没松手,反而把她往一旁拽了拽,警惕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才压低声音开口:
“芽儿,你今日也瞧见了,咱们那位小主子,哪像个三岁半的小娃娃?”
“那眼神,那做派,灵醒着呢,你仔细想想,你犯的那可是背主的大错,冬白那蹄子,骨头都凉透了吧?”
她感觉到春芽身体猛地一僵,继续幽幽道:“青果说没事你就真信了,她现在是什么身份,咱们是什么身份,她的命金贵着呢,可咱们的命,攥在自己手里头,总要比攥在别人手里头要好得多,你说是不是?”
春芽愣了愣神,“可是这都过去一日了,还是没有动静,主子应当不会再来寻我麻烦了吧?”
“这会儿没动静,是人家忙着料理别的要紧事,没腾出手来收拾你,等他们想起来了……哼,悄没声息的,你就病死了,谁又能知道怎么回事?”
春芽被她的话吓得浑身发冷,手不自觉紧紧攥住了衣角,声音发颤,“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豆豆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声音更轻了些,“简单。你只要离开这国公府,他们找不到你人,自然就奈何不了你了。”
“离开?”春芽瞳孔猛地收缩,“我的身契还在府里管事那儿押着呢,私自逃跑被抓回来,那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豆豆一把按住她,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还想这些?是身契要紧,还是你这条小命要紧?你自己好好想想!”
春芽有些犹豫,“这……”
豆豆赶紧趁热打铁,“你要是愿意听我的,我能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