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陷进软绵绵的迎枕里,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好了,我困了。青鸢,你带云薇侄孙孙去吃点东西,再给她拿些点心。”
“是。”青鸢应道,看向云薇的眼神也温和了些许。
云薇站起身,对着软榻上的小团子,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
“谢小姑祖……为云薇做主!”
云棠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挥了挥小手,“去叭。”
随即,云薇刚跟着青鸢退下去没多久,棠华院门口便传来了一阵被刻意压低的哭声。
云棠身形一顿,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了一句,“看来这觉是睡不好了。”
下一瞬,她转头看向青鸢,“让人把人带进来吧。”
“主子开恩啊……求主子开恩啊……”
不多时,厨房管事刘婆子哭天抢地,被两个婆子架着胳膊拖到了正屋门口。
她挣扎着扑通跪倒在地,不停地磕着响头。
云棠已经坐直了身子,小手里捏着一块新拿的点心,刚咬了一小口。
听见动静,她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小嘴还鼓囊囊地嚼着。
她抬眼看着门口痛哭流涕的刘婆子。
“吵什么?”青鸢蹙着眉头,上前一步,声音冷然,“惊扰了主子歇息,你担待得起?”
刘婆子哭声一滞,抬起那张满是褶子和泪痕的老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软榻上的小团子:
“主子,小主子慈悲,求您看在婢子在府里伺候了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婢子那不成器的孙子这一次吧。”
她顿了顿,说得情真意切,“他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薇小姐,婢子回去一定狠狠管教,可他从小就腿脚不好,再跪下去,那双腿就真废了啊。”
“婢子就这一个孙子,求主子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一边哭诉着,一边又砰砰磕头。
云棠咽下嘴里的点心,小手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碎屑。
她坐直了些,眨了眨大眼睛,声音软软糯糯,“你孙子的事,是他自己惹的,罚也罚了,抄也抄了,规矩就是规矩。”
她顿了顿,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刘婆子,“管好你自己的孙子,这次,可以让他继续在府里待着。”
听青鸢说,这个刘婆子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给她那个孙子做美食。
他儿子偶然得了病,从此一病不起,她对她这个宝贝金孙简直就是有求必应。
做工时,家里没有人看护,便只能带到眼皮子底下。
这一点,她倒是也能理解。
刘婆子一听,脸上刚露出一丝狂喜,还没来得及谢恩……
只听云棠接着道,声音依旧软软糯糯,却多了一丝威胁,“但是,以后在府里,再让我看见他欺负人,或者听见他嘴里不干不净……”
她歪了歪小脑袋,大眼睛清澈见底,说出的话却让刘婆子如坠冰窟,“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哦。”
刘婆子脸上的喜色瞬间僵住,又止不住磕头,“是是是,谢主子开恩,婢子下去一定严加管教,一定严加管教。”
“行了,退下叭。”
“是是是。”刘婆子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站起来告退。
突然,她起身时一个趔趄,慌乱中下意识用手撑了一下地面,宽大的袖口猛地向上一滑。
正低头准备继续吃点心的云棠,目光无意间扫过,小眉头立刻蹙了起来。
“等等。”那软糯的童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明显的好奇。
方才,一只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翡翠镯子,赫然显露了一瞬。
那镯子光泽流转,与刘婆子粗糙黝黑的手腕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这绝不可能是一个厨房管事婆子该有的东西。
刘婆子刚站直一半的身体猛地僵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下意识就想把袖子往下拽。
“你手上那个,”云棠的小胖手指着她还未来得及完全遮掩的手腕,大眼睛里充满了疑问,“绿绿的那个,是什么呀?”
刘婆子浑身一抖,不敢直视云棠,“没,没什么,就是个不值钱的玩意儿,是婢子娘家……”
云棠歪着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值钱?可是我看绿绿的,还亮亮的,很好看呀。”
“我好像在库房册子上见过差不多的,刘嬷嬷,你的娘家……很有钱吗?”
“噗通!”
刘婆子双腿一软,再次重重跪倒在地。
她浑身筛糠似的抖起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云棠见她这副样子,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她正了正神色,转头对青鸢软软地吩咐,“青鸢,去把小厨房的总管,立刻叫来。”
“是。”青鸢领命,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体面绸衫,油光满面的中年男人被带了进来。
他正是小厨房总管王大富。
王大富一进来就看到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刘婆子,和她手腕上那抹刺眼的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瞬间堆满了汗。
“小人王大富,给小主子请安。”他扑通跪下,声音发颤,脑袋垂得低低的。
云棠盘腿坐在软榻上,小手托着下巴,大眼睛看了看王大富,又看了看刘婆子手腕上的镯子,声音软糯地问:“王总管,刘嬷嬷手上这个镯子,你见过吗?”
王大富额头上的汗珠立马滚落下来。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那镯子,眼神闪烁,强自镇定地挤出一抹笑,“回小主子的话,小人眼拙,没见过,这……这大概是刘婆子自己的体己吧?”
“哦?”云棠眉毛挑了挑,饶有兴趣地继续开口,“刘嬷嬷说是娘家给的,王总管说没见过,可是……”
她的小手指了指那镯子,“它真的很好看呀,王总管真的没见过吗?”
王大富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得心头发毛,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个……小人确实没见过……”
云棠没再追问,而是把小脑袋往青鸢那边凑了凑,小手拢在嘴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奶音悄悄问:
“青鸢,刘嬷嬷一个月的月钱,是多少呀?”
青鸢立刻会意,微微俯身,同样压低声音回答,“回主子,厨房管事婆子月例二两,年节另有赏赐,但总归有限。”
云棠点了点小脑袋,小手指了指刘婆子手腕上那抹绿,继续小小声问:
“那个镯子,跟我们库房册子上记得那个老坑玻璃种翡翠镯,是不是一模一样呀?我记得那个可值钱了。”
青鸢视线默默扫过那镯子,肯定地低声道:“是,此等成色水头的翡翠,莫说二两月钱,便是刘婆子不吃不喝做上两辈子,也买不起其中一截。”
云棠“哦”了一声,小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她的那双大眼睛,变得清亮了不少。
她坐正小身子,不再看王大富,直接对着门口侍立的另一个婆子吩咐:
“带两个人,去刘嬷嬷平日里歇脚的临时住处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值钱的娘家体己,都给我拿过来。”
“是。”门口两人领命,立刻带着两个粗壮婆子快步离去。
刘婆子瘫软在地,面无人色,抖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王大富汗如雨下,眼神慌乱地在地上瞟来瞟去,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去的人回来了。
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看着就很重的大包袱,直接放在云棠面前的地上解开。
哗啦……
包袱散开,里面的东西瞬间滚落出来。
几锭白花花的银子。
几件分量不轻,雕工粗糙但明显是足金的簪子和戒指。
还有几匹颜色鲜艳,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缎料子。
更扎眼的,是另外两件玉器。
一个是水头尚可的玉佩,一个成色稍逊,但也绝非俗物的玉扳指。
云棠看着地上那一堆东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出小胖手指了指,“刘嬷嬷,你娘家……可真阔气呀?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婆子看着那堆被搜出来的东西,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她瘫在地上,心如死灰。
下一刻,她猛地抬头,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旁边的王大富,声音充满了恨意。
“是他,都是他逼我的,小主子,是他啊!”刘婆子涕泪横流,大声哭喊着,“在王大富手底下做事,想要规规矩矩平安无事,想要保住饭碗让孙子有口饭吃,就得给他孝敬。”
“月钱他要抽头,采买他也要,厨房里但凡有点油水的地方,都被他把持着。”
“我们这些下面人,不跟着拿点,不给他上供,轻则被刁难克扣,重则找个由头就被撵出去,婢子……这也是没办法啊,求小主子明鉴。”
王大富一听,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尖声反驳:“你血口喷人,小主子,这刁奴自己手脚不干净,还想攀诬小人,小人对府里绝对忠心耿耿……”
“你说谎!”刘婆子此刻豁出去了,直接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去年中秋宴采买山珍的那笔账,你虚报了五十两,上个月新换的那批青花碗碟,你报的价比市价高了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