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方正,领旨!”
方正双膝叩地,额头重重触及冰冷的青石板,声若洪钟,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
“臣,立军令状于此!”
“不将漕运硕鼠一网打尽,不还天下百姓一个朗朗乾坤,臣……提头来见!”
……
上任第一日。
刑部尚书府邸。
六部九卿之首,历经三朝而不倒的元老徐向高,亲自为方正沏了一杯武夷山的大红袍。
茶香袅袅,老尚书语重心长。
“方大人,少年得志,国之栋梁。但漕运一案,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非同小可啊。”
“依老夫之见,当徐徐图之,先易后难。先剪其羽翼,再动其根本,方为万全之策。”
方正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杯中那宛如鲜血的茶汤,眼神平静得像一口不见底的深井。
“徐尚书。”
他开口,声音平直,却带着一种金石相击的质感,冰冷而坚硬。
“法,是斩断沉疴的利剑,不是修剪盆景的剪刀。”
“徐徐图之?”
他缓缓抬起眼,目光如刀,直刺人心。
“是怕惊动了那些藏在暗处的毒蛇,还是怕这把剑太过锋利,会伤到某些……不该伤到的人?”
徐向高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瞬间僵住。
方正放下茶杯,长身而起,对着这位官居一品的朝堂巨擘,行了一个标准得无可挑剔的下级之礼。
“尚书大人的茶,方某心领了。”
“只是,陛下赐我的,是斩断黑白的天子节杖,不是品茗论道的闲情逸致。”
“道不同,不相为谋。”
言罢,他转身离去,背影笔直如枪,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只将满室的尴尬与冰冷,留给了身后的刑部尚书。
第二日,寅时。
天色未明,寒星满天。
方正已亲率一队都察院御史,手持圣旨,如一柄撕裂夜幕的利刃,悍然封锁了漕运总督在京中的府邸。
府内哭喊震天,鸡飞狗跳。
方正立于门前,面沉如水,对那一声声凄厉的求饶充耳不闻。
他的眼神中,没有半分人类应有的怜悯,只有对律法之外一切事物的绝对漠视。
他的酷烈与决绝,在短短两日之内,便如一场席卷京城的凛冽寒风,让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血的味道。
……
养心殿内。
何岁听着小安子的密报,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不错,这把刀,比朕想的还要快,还要……不讲道理。】
【徐向高那个老滑头,想给他上点官场润滑油,结果差点被他一刀把手给剁了。这下,朝堂上那些老家伙们该睡不着觉了。】
“陛下,”小安子躬着身,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方御史行事如此刚猛,怕是会激起百官反弹,甚至打草惊蛇,让江南那边早做防备啊。”
何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他走到窗边,看着殿外那棵在风中傲立的百年古松,眼神幽深如渊。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再赐方正‘尚方宝剑’,告诉他,朕,就是他最坚实的后盾。让他不必有任何顾忌,放手去做!”
小安子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皇帝要“火上浇油”的决心,躬身领命退下。
待殿内只剩下自己,何岁才对阴影中的另一人,下达了截然不同的命令。
“秦天。”
“臣在。”
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悄然出现,正是天策卫指挥使,秦天。
“方正是朕的剑,剑锋所指,所向披靡。但梓潼说得对,剑,只负责斩,不负责分辨。”
何岁转过身,目光如电。
“你亲率天策卫精锐,即刻南下。不要去帮方正查案,而是去盯着他查的人。”
“找到漕运案的几个关键人证,暗中保护起来。”
“朕要的是活口,是铁证。朕不希望他们死在漕帮的灭口之下,更不希望……他们被方御史那滔天的‘正义’,逼成屈打成招的冤魂。”
“这,就是朕为他造的第一个鞘。”
秦天的瞳孔微微一缩,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这是要让方正在前台唱红脸,大杀四方,而天策卫在暗处唱白脸,保住真正的证据链。
“臣,遵旨。”
“另外,”何岁补充道,声音变得更加冰冷,“让锦衣卫指挥使周淳,也换个方向。”
“让他们不必去查漕运的账本,去查方正这个人的‘账本’。”
“朕想知道,这把无鞘之剑,在落到朕手中之前,是谁为他开的刃,又是谁,在暗中擦拭着他的锋芒。”
“这,是第二个鞘。”
一明一暗,两道截然相反的命令,如两张无形的大网,悄然撒下。
一张网,是给方正的舞台,让他尽情挥洒他的酷烈与决绝,将这潭死水彻底搅浑。
另一张网,则笼罩在舞台之上,确保这把看似失控的利剑,最终斩向的,只会是皇帝希望它斩向的地方。
【方正这把刀,砍向漕运,必然会牵出太后母家李氏的利益。】
【到时候,好戏才算真正开场。】
【朕的皇后啊,你且看好了。】
【看一看,这朝堂之上,真正的游戏,该怎么玩。】
……
与此同时,坤宁宫。
宁白露同样听着宫人传来的,关于方正雷厉风行的消息。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与满足,只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她走到窗边,目光穿过重重宫阙,望向慈宁宫的方向。
那里,此刻想必已是暗流涌动。
“剑已出鞘。”
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现在,就看这京城里,有多少人,会蠢到主动撞上这锋利的刀刃了。”
京城,卯时。
天光,是一把尚未出鞘的、钝锈的刀,无力地抵在东方的地平线上,透着一股幽幽的死灰色。
长乐坊,右侍郎王柬的府邸。
这位在官场浸淫了三十年,自诩八面玲珑,根基深厚的老臣,此刻正被两个面无表情的都察院小吏,如拖拽一条死狗般,从温香软玉的被窝里拖拽出来。
他身上只着一件松垮的中衣,头发散乱,养尊处优的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与无法置信。
“方正!你疯了!!”
王柬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破音的尖利。
“本官乃朝廷二品大员!你无凭无据,凭什么闯我府邸,锁我家人?!这是律法!这是规矩!”
府门外,方正立于晨曦前的最后一抹黑暗中,身形笔直如一杆刺破天穹的铁枪。
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比京城初秋的寒霜,还要冷上三分。
他没有理会王柬的咆哮。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身后那群同样面沉如水的御史,下达了简短而又冰冷的命令。
“封。”
“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