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玺一调息就调了五日。
这几日元玺和李韵对战的热度也降了下去,修士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修炼。
元玺睫羽颤动,缓缓睁开那双漂亮至极的桃花眼。
感受到身上的血污,元玺眉头紧锁,难以容忍地用水灵力给自己来了个凉水浴。
一个时辰后,元玺堪堪洗好,又使了个清洁术后,把香收好,开始更衣。
元玺随意拿了件不曾穿过的金色法衣套在身上。
竹屋外还留存着前几日的打斗痕迹,花草上沾染了干涸的血迹,有元玺的,也有李韵的,星星点点,被破晓的微光照拂着。
元玺现在的住所是洛浚安排的,是一座较为偏僻的山,刚来时甚至连个落脚的地也没有,是洛书年给了元玺这间竹屋——一件可收缩的法器。
元玺施展法术,五行灵力轻抚过花草虫鱼,土木碎石,不到半刻钟,整座山恢复如初。
正当旭日初升,无悲无喜的帝王与金色缠绵,眼中映着天地,背影肃穆深重,不像人间帝王,倒更像一位少年神明。
如果太傅在这大概会摸着下巴,满眼惊艳地点头,她就说太女与金色最配嘛~
山林有黄莺轻啼,有细流涓涓,有清风拂山岗,有露水润娇花,有万物共奏华乐章。
元玺颇有闲情雅致地弹奏了一首自创的琴曲,五弦琴空灵澄澈的琴音在林中空旋,将懒惰的鸟儿唤醒,把调皮的灵兽吸引。
对面山头传来清越的箫声,和着元玺欢快的曲调,徐徐展开一幅万物复苏的生机图卷。
直到一曲毕,鸟兽们散开,两位表演者也销声匿迹。
对面山头那位应该是音修,箫声里蕴含沟通天地的伟力。
不过,关她什么事呢?元玺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开始思索今天该干什么。
半晌,元玺迎着朝阳,漫步下山。
对面山头那位音修凭借良好的视力,也只能看到那位少年神明一袭金衣,淹没在了晨光里。
低眉轻叹:想来,该是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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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有讲习堂,堂内各位道友兴致盎然,为新入门的门徒细致地讲述修炼。
最中心的讲习堂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林长老当真要来?”
“这么多内门亲传在这,还能有假?”
“九品炼丹师啊,听林长老论道,我三生有幸啊!”
元玺九岁在雪竹林修炼那段时间听洛书年讲过道一宗,治国的闲暇时间里也曾了解过修真界一些奇闻轶事,其中就有关于这位修真界唯一的九品炼丹师的。
那本《修真之你不得不知道的那些事》就有写:碧衣青伞,温雅如玉,如药之莲,怀水之性,实为天生丹仙。
元玺的思绪回归,却发现众人的议论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突然消失了。
只见众人让出的道上一位着碧绿法衣的道人缓步走来,那通身气质柔和平静,给人的感觉温文尔雅,清淡的药香被风吹得四散。
她就像喧嚣人世间唯一的宁静。
林长老慢慢走上主位,朝徒子们颔首后才启唇论道。
她论道也如她给人的感觉,柔和平静,但短短两个时辰却让不少炼丹师直言自己半生白活,有悟性好的甚至当场顿悟。
元玺也获益匪浅,林长老的丹道讲究和自然,不究于规矩形式,倒是和洛书年炼丹有些相似。
哦,对了,她娘亲是位七品炼丹师。
其实有些难以想象那位天冰灵根的修士怎么做到七品炼丹师的,毕竟她只有异火,和她灵根不容的异火。
暗叹娘亲真是优秀,元玺呼吸着室外的空气,悠哉想着明日去找哪位道友对弈。
传音符飘到元玺手上,掌门难掩兴奋的声音传来:“徒孙啊,快收拾收拾,我送你去天机阁。”
约了好几天才约到那天机阁少阁主,能不高兴吗?
“……好。”
元玺没什么好收拾的,两人马上就御剑飞走了。
天机阁藏于无尽神山的蒙蒙雾气里,处处五行八卦,幻阵迷林。
洛浚在山脚刚准备给天机阁传信让他们接人,就见一个白衣道童悠然走至跟前。
道童是来引路的,而且只引元玺。
洛浚撇嘴,不满地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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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阁似乎一直与雾作陪,不管近处远处都是一片模糊,只有紧紧跟着道童才能不迷路。
前方的迷雾缓缓被人拨开,古朴肃穆的建筑被呈现在人眼前。
处处是玄而又玄的卦阵,人烟也很是稀少。
被道童领着穿过各种卦阵,元玺来到一间朴素的小屋门口。
怎么说呢,这么朴实无华的屋子实在配不上天机阁少阁主这么高大上的名头。
那道童理理自己的道袍,才恭敬地迈步进入屋子:“少主,人带到了。”
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后,那位少阁主总算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坐在竹制轮椅上的人白发如雪,发丝随轮椅的动作轻晃,苍白的脖颈上青色脉络清晰可见,那人的羽睫也是雪色的,此时银眸微阖,骨节分明的手抵着脑袋,有几缕发丝缠在手上,衬得指尖越发雪白。
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像是初冬的第一片雪花,易融易碎,却也是世间最难寻的干净美丽。
只是——她绝对称不上易融易碎。元玺在看到无运睁眼时默默想。
少阁主有些惫懒地抬眸,银眸里运转着人间命线,像是深有三千丈的冰湖,太过干净,也太过深不可测,让人陡然生出被看透的无措和慌乱。
“天机阁无运。”少阁主的音色清清冷冷,但每一个字都含着道韵。
“锦国太子元玺。”如少年神明般的人似携着光来,连声音都叫人暖融融的。
说话时元玺直视无运的眼,银眸深邃,轻易能看透世间虚妄。
无运凝神细观元玺的面相和气运,手上的阵盘转动起来。
紫微星入命,天生帝王,再加上天道偏心至极,一路顺风顺水,再好不过的命了。
于是无运开始想,难道是道一宗想要炫耀自己捡了个宝,专门给天机阁送过来炫耀?只是简单测命而已,总不可能真的算不出来吧。
还别说,他们真就算不出来。
“命,极尊。”
这位脆弱而强大的天命子,话音还未落,天地便出现异象,瑞兽珍禽腾云驾雾,妖仙神佛降下灵泽,天机阁的雾气也被迫散开,就为了给那位如神明般耀眼的人扬威立势。
无运一时语塞,看天道表现得差不多了,抬手想将迷雾复原,就见年幼的天子朝她眨了眨眼。
“羲和神君难得来到天机阁,少阁主不多留留吗?”
“来日祂亦会至。”少阁主银眸中浮现自己与少年天子牵扯的命线。
少年天子笑着摇头:“可来日的必定不是今日的。”
“如此,天机阁今日便诚邀神君入座。”
少阁主话音刚落,便见那命线光芒大盛,比之羲和更耀眼。
她垂眸,雪色长睫掩去命线交替。
“阿迟。”无运清冷的声音唤道。
推着轮椅的黑衣男青年应了一声,便推着轮椅要回屋。
“少阁主,”
“不知可有幸邀您对弈?”
轮子滚动声骤停,光影交汇处传来淡淡的一声。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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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慢慢西落,橙红的光和稀薄的雾纠缠着不分你我,氤氲模糊了人眼。
渐渐的,稀疏的几处屋楼陆陆续续亮起了灯,清冷的月亮满地撒银,隔着夜间变得渐深的雾,让人捉摸不透。
晨间雾气渐浓,远方地平线上红日蓄势待发。
正午,金光耀眼,雾气更浓。
……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变成薄薄的一层,而棋盘边上的两人也因无子可下暂时停手。
“承让。”
“承让。”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
“改日相聚,我们在棋峰一试,可好?”
棋峰上有座天生地造的棋盘,硕大无比。
“好。”无运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那——少阁主,我就先告辞了。”
有时候人和人的关系很奇妙,一盘棋的功夫就熟悉得像多年好友。
在白衣道童的引领下,元玺出了神殿迷宫般的天机阁,到山脚,她转身目送白影消融在白雾里,像是去承接某种不容拒绝的使命。
早早收到元玺传音符的洛浚已经等了一会,他听了元玺复述的无运的话,莫名有种心梗的感觉,天道在欲盖弥彰什么!还不让人查探,害得他以为小徒孙是什么毁天灭地的命格呢!
洛浚回去的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他想静静。
洛书年也收到了结果,她倒是猜到了一些,并没有很惊讶,和元玺聊了会就消失了。
只是那传音玉简里的声音消散前好像有声男人的撒娇。
如果没猜错的话,是某位不务正业的皇帝。
元玺:……我也想静静了。
元玺现在在道一宗只能算是个记名徒子,没有师承也没有道号,大概是最狼狈的元婴真君了。
生活不易,小玺叹气。
元玺在摊子上买了块手感不错黑色石头,饶有兴致地放在手上把玩。
她此时在一个离道一宗最近的小镇上逛街,天机阁一游后她便整日游手好闲。
“站住,你小子有胆别跑!”
随着怒喝越来越近,一个灰影飞速从元玺身旁卷过,紧接着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喘着粗气也从元玺身旁跑过。
元玺本不想搭理,但不知感应到什么,缩地成寸,追上了那个灰袍男子。
灰袍男子见前方的路被挡,用干涩的声音哀求:“麻烦让让。”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个微胖的中年男子也追了上来,他扶着墙,气喘吁吁的道:“你这挨千刀的臭小子,这下被我逮住了吧!”接着他转向元玺,目露感激:“多谢小恩人相助,你是不知啊,这小子偷了我的玉佩逃了两条街,可算是被我逮住了。”
灰袍男子的嘴紧抿着,他倔强的说:“我没有!”
那微胖的男子闻言撇了撇嘴:“当时我身边就你一人,不是你还能有谁?况且你小子一看就长得不老实,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灰袍男子瑟缩了一下,背脊一下子垮了。
灰袍男子的样子确有些小家子气,身材矮小,眉眼阴郁。
“还有,如果不是你偷的,你跑什么!”
“你当时追我,我以为是……”声音戛然而止,灰袍男子不知想到什么,神色萎靡,不再多言。
元玺大致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她指尖微抬,很快幻化出水镜,镜中一位店员模样的人把一个玉佩放进托盘,眼神有些焦急。
“阁下瞧瞧,这可是你的玉佩?”元玺眉眼带着懒意,声音却含笑,带着调侃。
元玺开口就是“阁下”,弄的那个微胖男子有些不自在,再加上认识到元玺非凡人,他诚惶诚恐地说:“前辈哪里的话,是小人鲁莽,是小人不小心把玉佩落在了店里还误会了这位小兄弟。”微胖男子看向灰袍男子的眼神里带着歉意和尴尬,连忙道歉。
大概因为实在丢脸,赔礼道歉后微胖男子很快离开了。
徒留灰袍男子手足无措的看着元玺,想要道谢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慌乱间他看到了元喜腰间玉佩上明晃晃用锦国字刻的一个“玺”,又发现这位小恩人不知从哪里拿出的,那把代表着锦国至高无上权力的天子剑。
灰袍男子瞳孔一缩,震惊的抬头,和元玺对视。
“您……您是锦国国君?!”因为太过不可思议,太过震惊,导致他的尾音尖锐而刺耳。
很快,灰袍男子也意识到了他的声音是对元玺的冒犯,浑身发抖,想要马上给元玺跪下行礼道歉。
跪身的动作被元玺制止,灰袍男子明显一愣,他略带不解地看向元玺。
“已离开了凡间,为何还被凡间规则束缚?”像是疑惑,又像只是单纯好奇。
元玺敛下通身气质时还是很有欺骗性的,再加上少年独特的音调,让灰袍男子很快打开心扉。
实在是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锦国人了,至于很久是多久呢,他也不知道,反正远不止一个世纪那么久。
原来灰袍男子叫王扬,大概是元玺天祖那个年代的人物,因为身具灵根被引入修真界,当年被修真者选中是莫大的荣耀,他还曾面见过锦朝皇帝呢。
不想命运跟他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宗内同门的恶意和愱恨下他被陷害,成了别人眼中的一个小偷,无论他怎么解释,旁人都不相信,最后他自请逐出师门,从此流浪在外。
不知是不是遭了诅咒,一路上王扬总是被人冤枉,一次次经历后他学会的也只是遇事就跑。
而他在宗门那段时间就已经感受到他与锦国的亲人的因果线已经断掉,也就是说——他真正孤身一人了。
不是没想过回锦国,可是“修真之人不得入凡俗界”是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因为种种顾虑,他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之后流浪到了道一宗所管辖的这座小镇,结果发生了刚才那件事。
“未曾明文规定,那锦国为何去不得?”元玺朝王扬良善一笑。
“虽然有些迟,但希望你不要介意,孤想邀请你,重回故国。”
“但你要封印修为,不得欺压凡人。”
王扬眼里放光,隐有泪光闪动,他急切地说:“我愿意!我愿意!求殿下成全。”
元玺办事效率很强,给了王扬自己的身份凭证,将他送到锦国境内,她便悄然离去。
解决完这桩因果,元玺又开始了摆烂人生,直到——
“又要进阶了啊,啧。”
听到洛浚这番话元玺也不曾说什么,只是笑。
“去吧去吧。”
洛浚原本想给元玺安排个荣誉长老之类的职位的,结果被元玺闭关一事打破了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