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鹰·第三十四章
1929年的秋霜带着股铁锈味。关东山的白桦叶刚染成金黄,燕家屯的木屋就被日军烧得只剩黑炭,焦木堆里嵌着半截女人的银簪,是周丽姑娘的嫁妆,现在被弹片崩成了弯月形。燕彪趴在黑风口的断崖上,怀里的怀表震得像颗跳蛋——表盖内侧新刻的\"霜降\"二字被血渍糊住,这是日军秋季\"清剿\"的第七天,他们已经在断崖下埋了十九具尸体,有老人,有孩子,还有三个刚被侵犯致死的女人,裙摆都被撕成了布条。
\"爹,步叔叔在西坡救下两个女人。\"燕双鹰的步枪枪管冒着青烟,是刚从日军手里夺的九九式,枪托还沾着块头皮,\"李大叔被刺刀挑了,临死前拉响了最后一颗手榴弹,炸翻了三个日军......\"少年的左手捂着右肩,血从指缝里往外涌,是被日军的三八大盖打穿的贯通伤,\"他们把女人往马背上捆,像拖牲口似的往虎山神社赶,路上不听话的就用马鞭抽......\"
步鹰从焦木堆里钻出来,军绿色的伪装网挂着片人皮,是从日军尸体上剐的。他往燕彪手里塞了块染血的裹脚布,上面绣着\"平安\"二字,是王寡妇的针线活,\"西坡的地窖里还藏着七个女人,腿都被打断了,日军用烧红的烙铁烫她们的脸,说要'给支那人留点记号'。\"他用刺刀挑起个日军的军帽,帽檐上的樱花纹被弹孔穿成了筛子,\"刚才清点了,来的是日军第三混成旅的,带了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就在东坡架设,炮口对着鹰嘴崖。\"
燕彪展开怀表时,指腹蹭过表盖内侧的关东山地图。五个屯子的位置都被红笔圈成了骷髅头,只有鹰嘴崖的位置画着个小小的五角星——那里的山洞藏着幸存的三十七个女人和十二个孩子,最大的孩子十岁,最小的还在襁褓里,是张木匠家的遗孤,母亲昨天被日军用马拖死在打谷场上,孩子的襁褓上还沾着母亲的脑浆。
\"听,那边有动静。\"步鹰突然按住燕彪的肩膀,断崖下传来女人的哭嚎,混着日军的狂笑,像把钝刀子在割耳朵。燕双鹰举着望远镜望过去,看见五个日军正把个孕妇按在石头上,女人的肚子已经七个月大,是赵猎户的儿媳妇,去年刚嫁过来的,现在她的裤腿被撕到腰际,日军的军靴踩着她的胳膊,像在碾块烂泥。
燕彪的手指扣紧了扳机,指节发白得像骨头。他看见孕妇突然咬断了一个日军的喉管,血喷了她满脸,然后被另一个日军用枪托砸烂了脑袋,肚子里的孩子顺着血水流出来,还在微弱地蠕动,被日军用刺刀挑起来,像举着个血淋淋的玩偶。老人的胸腔突然炸开,像被塞进了颗手榴弹,喉咙里涌上股腥甜,是把血咽了回去。
\"不能开枪!\"步鹰死死按住他的枪管,\"东坡的炮兵正在校准,枪响就会招来炮弹!\"他往燕双鹰手里塞了颗卵形手榴弹,\"你从侧翼绕过去,用手榴弹炸他们的马队,我带两个人去西坡地窖接人,你爹在这儿掩护。\"他往自己腰里别了把工兵铲,\"记住,往马眼睛扔,惊了马队他们就乱了!\"
燕双鹰猫着腰往侧翼爬时,肩膀的伤口蹭在碎石上,疼得他牙咧嘴。他看见日军把抢来的女人往马背上捆,用的是捆牲口的粗麻绳,勒得女人的锁骨都陷了进去。有个穿和服的日本女人坐在军官马上,手里把玩着串佛珠,是从王寡妇脖子上抢的,看见哪个女人哭就用马鞭抽,嘴里喊着\"支那人不配流泪\"。
断崖上的燕彪突然开枪了,子弹打在那个日本女人的佛珠上,把珠子崩得四处飞溅。日军瞬间乱了阵脚,举着枪往断崖上扫射,子弹打在岩石上,迸出的火星把燕彪的裤腿烧了个洞。他趁机滚到第二道掩体,怀里的怀表磕在石头上,表盖弹开了,里面的齿轮掉出来两个,像两只断了腿的虫子。
\"老东西疯了!\"步鹰在西坡骂了句,却立刻举起步枪掩护,子弹精准地打在日军的机枪手头上,红的白的溅了旁边军官一脸。他看见燕双鹰已经摸到马队后面,正往马屁股底下塞手榴弹,导火索拉得嘶嘶响,像条吐信的蛇,\"双鹰!扔完赶紧滚!\"
手榴弹炸响时,马队像开了锅的粥。受惊的战马扬起前蹄,把背上的日军甩得飞起来,撞在岩石上成了肉泥。被捆在马背上的女人趁机滚下来,有的摔断了腿,有的被马蹄踩烂了胳膊,却都咬着牙往断崖下爬,指甲抠进石缝里,带出串串血珠。那个孕妇的尸体还趴在石头上,肚子里的孩子被野狗叼走了半只,剩下的半截还在抽搐。
燕双鹰往回爬时,右肩的伤口已经和衣服粘在了一起。他看见个日军正用刺刀挑着个孩子,是张木匠家的遗孤,孩子的襁褓被挑在刺刀尖上,像面小小的血旗。少年突然从岩石后窜出来,步枪托砸在日军的后脑勺上,骨头碎裂的脆响像踩断了干树枝,他把孩子抱在怀里时,发现襁褓里还藏着块桦树皮,上面的\"菌\"字已经被血泡成了黑紫色。
\"快撤!炮来了!\"步鹰拖着两个断腿的女人往断崖上爬,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已经开始轰击,炮弹落在西坡的地窖上,把藏在里面的五个女人埋成了肉泥。他的左腿被弹片削掉了块肉,露出森森白骨,却咬着牙没哼一声,\"燕彪!带女人往鹰嘴崖的暗河走!我断后!\"
燕彪把怀表揣进怀里,背起张木匠的遗孤,左手拉着个瞎眼的老妇人,是赵猎户的母亲,眼睛是被日军用烟头烫瞎的,现在只能凭着声音跟着走。断崖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有日军的,也有乡亲的,最上面的是个年轻女人,乳房被割掉了,嘴里还叼着块日军的耳朵,像只战死的母狼。
日军的骑兵追上来时,燕双鹰突然往回跑,步枪里的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砸,把日军的马惊得四处乱窜。他看见步鹰被三个日军围在中间,工兵铲已经卷了刃,肚子上的伤口涌出的肠子挂在腰间,却还在嘶吼着劈砍,像头受伤的黑熊。少年突然捡起地上的日军刺刀,扑过去捅进一个日军的肛门,疼得那畜生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双鹰!走!\"步鹰把工兵铲扔过来,正好砸在另一个日军的脸上,鼻梁骨碎成了粉末。他自己却被最后一个日军捅穿了小腹,刺刀从后背穿出来,带着串血珠,\"告诉燕彪......暗河的出口......有机关......\"话没说完就倒在了血泊里,右手还保持着握刀的姿势,指节捏得发白。
燕双鹰疯了似的往鹰嘴崖跑,身后的枪声越来越远。他看见燕彪带着女人钻进了暗河的入口,那里的藤蔓被日军的炮弹炸得稀烂,露出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像头巨兽的喉咙。少年突然回头望了眼,步鹰的身体已经被日军的马蹄踩成了肉泥,军绿色的伪装网混在血水里,像片漂浮的浮萍。
暗河的水冰冷刺骨,燕彪背着孩子蹚水往前走,瞎眼的老妇人拽着他的衣角,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赵儿\",是在喊她的儿子。暗河的岩壁上渗着水珠,像在流泪,水滴落在水面上的声音,像女人的啜泣。有个女人突然滑倒了,被暗流卷走,嘴里还喊着\"我的娃\",是王寡妇,她的孩子昨天被日军扔进了火堆,现在她的银簪还别在燕彪的帽檐上。
\"爹,步叔叔他......\"燕双鹰的声音发颤,右肩的伤口在水里泡得发白,像块泡发的豆腐。
燕彪没回头,只是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怀表在胸口硌得生疼,里面的齿轮还在勉强转动,像关东山最后的心跳。\"他断后了。\"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些人,等咱们活下来,再回来给他们立碑。\"
暗河的尽头透出微光时,日军的炮声已经听不见了。燕彪爬出洞口,发现是鹰嘴崖的瀑布后面,去年藏炸药的地方。幸存的女人抱着孩子瘫坐在岩石上,有的在哭,有的在笑,还有的在默默抠手上的血痂,像在剥层死皮。张木匠的遗孤突然哭了起来,小手抓着燕彪的衣襟,指着瀑布外面——那里飘着面太阳旗,是日军插在鹰嘴崖顶的,在秋风里招展,像块肮脏的破布。
燕彪摸出怀表,表盖已经合不上了,里面的齿轮掉得只剩三个,却还在顽强地转动。他把怀表放在岩石上,让阳光照在\"霜降\"二字上,血渍在阳光下渐渐变成了暗红色。老人的右手握住步枪,左手按住燕双鹰的肩膀,伤口的血染红了少年的衣襟,像朵绽开的山茶花。
\"休息半个时辰。\"燕彪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半个时辰后,往抗联的方向走,告诉他们关东山发生的事,告诉他们这里还有活人,还有等着报仇的人。\"他往少年手里塞了颗手榴弹,\"记住,不管遇到什么,都要活下去,活着才能报仇,活着才能让这些人瞑目。\"
瀑布的水声掩盖了远处的枪声,阳光透过水帘照进来,在岩石上投下道道彩虹,像座通往天国的桥。燕彪望着那些幸存的女人和孩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刚到关东山的秋天,那时候漫山遍野都是野果香,现在却只剩下血腥味。他把怀表揣进怀里,齿轮转动的声音仿佛变成了关东山的哀嚎,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半个时辰后,燕双鹰扶着瞎眼的老妇人,带着幸存的人往密林深处走。燕彪站在瀑布边目送他们,步枪斜挎在肩上,怀表在胸口跳动,像颗不屈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可能活不过今天,但他不后悔——那些死去的乡亲,那些被侵犯的女人,那些被挑在刺刀上的孩子,都在看着他,看着他用最后一口气,为他们挡住追来的日军。
秋风卷起瀑布的水雾,打湿了燕彪的头发,像结了层白霜。他举起步枪,对着鹰嘴崖顶的太阳旗瞄准,手指扣紧了扳机,怀表的齿轮在这一刻突然停住了,像关东山暂时屏住的呼吸。
枪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群飞鸟,像片黑色的云,遮住了秋日的阳光,也遮住了这片被血浸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