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之鹰·第六章
1921年的冬天来得早,关东山的第一场雪在立冬前就落了下来。燕彪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往黑风口走,棉裤膝盖处的补丁冻得硬邦邦的,怀里的怀表被体温焐出一片温热的印记。表盖内侧新刻了道细痕,是他昨天用猎刀划的——代表着济南方向,步鹰说这个冬天会带着重要消息回来。
了望台的木梁上挂着盏马灯,灯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玻璃,在雪地上投出昏黄的圆。燕双鹰裹着件大人的棉袄,正用步鹰留下的铅笔在桦树皮上画地图,怀表链缠在冻红的手腕上,表盖内侧的刻痕与他画的山道曲线渐渐重合。\"爹,步叔叔说共产党就像这怀表的齿轮,能把零散的铁片子拼成大家伙。\"娃的鼻尖冻出了红点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灯光里散开。
山下传来雪橇碾雪的咯吱声。三架爬犁顺着山道往上爬,领头的爬犁上插着根松枝,枝桠上系着块红布——这是步鹰和济南联络点约定的暗号。燕彪抓起墙边的步枪,枪托上的\"鹰\"字被雪光映得发亮,他突然想起去年秋天那个南方军官的话:\"今年会有大事发生,咱们得把火种护好。\"
爬犁在路牌旁停下。步鹰从棉毯里探出头,灰布短褂外罩了件羊皮袄,左胳膊吊在胸前,绷带渗出暗红的血渍。\"黑莲的余孽勾上了奉军的散兵,在牡丹江打了场硬仗。\"他往燕彪手里塞了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布裹着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中国共产党宣言\"几个铅字,边角还留着弹孔的焦痕,\"济南的同志说,这东西比枪杆子金贵。\"
燕彪把步鹰扶进了望台,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很快驱散了两人身上的寒气。步鹰解开绷带,伤口周围的皮肉翻卷着,像被马蹄踏过的冻土地。\"奉军的一个营围了咱们的联络点,\"他往伤口上撒着草药粉,倒吸着凉气说,\"要不是老百姓给咱们带路,顺着怀表上的暗道跑,这条命就交代在那儿了。\"他指的暗道,正是怀表内侧标注的废弃煤窑入口,是白野当年特意刻下的。
老兵拄着拐杖来了,手里捧着个陶瓮,里面是泡了山参的烧酒。\"给步鹰补补,关东山的汉子不怕伤,就怕没骨气。\"老人往步鹰碗里倒酒时,手突然顿住了——步鹰解开的衣襟里,露出块红绸包裹的木牌,上面刻着\"共产党员步鹰\"六个字,牌角的山芍药纹与怀表内侧的暗记一模一样。
\"这牌牌...是啥讲究?\"老兵的声音有些发颤。步鹰把木牌揣回怀里,酒液在碗里晃出涟漪:\"是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名分。\"他从背包里掏出另外两块木牌,分别递给燕彪和老兵,\"济南的同志说,关东山的火种该添新柴了。\"燕彪摸着木牌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怀表内侧那道隐秘的镰刀锤头纹,原来白野早在十几年前就刻下了伏笔。
雪下得紧了,了望台的窗户上结满了冰花。燕彪用手指在冰上画着怀表的轮廓,步鹰在一旁讲解册子上的道理:\"共产党就是要让咱们庄稼人能吃饱饭、孩子能念书,不用再怕黑莲和军阀。\"燕双鹰趴在桌角,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跟着念\"工人阶级\",怀表盖在他肘边轻轻晃动,表链与木牌碰撞出清脆的响。
后半夜,山上传来枪声。步鹰抓起步枪往窗外看,三束火把正往鹰嘴崖移动,雪地里的脚印带着马蹄铁的花纹——是奉军的骑兵,马蹄铁上的\"奉\"字在火光里隐约可见。\"他们是冲着小册子来的,\"步鹰往枪膛里压子弹,\"黑莲的余孽招供了,说咱们藏着'惑乱民心'的东西。\"
燕彪把老兵和燕双鹰推进储藏洞,洞里的暗格里藏着账本和所有小册子。\"双鹰,看好怀表,\"他往娃手里塞了颗信号弹,\"记住表盖内侧的第三条道,能通到老猎人窝棚。\"娃把怀表贴在胸口,小脸上沾着煤灰:\"爹,我能打信号弹了,步叔叔教过我。\"
冲出了望台时,奉军的骑兵已经到了崖边。领头的军官举着望远镜,马靴上的马刺在雪光里闪着冷光:\"把共匪交出来,不然烧了你们的屯子!\"燕彪往旁边的雪堆滚去,怀里的木牌硌着肋骨,像块发烫的烙铁。步鹰的枪响了,最前面的骑兵应声落马,马尸在雪地里滑出长长的痕迹,像道凝固的血疤。
混战中,燕彪的右腿被流弹擦伤。他拖着伤腿往陷阱区退,雪地里的血迹引来追兵,马蹄声在身后越来越近。突然,他想起怀表内侧标注的冰裂缝,猛地转身往左侧扑去——三匹战马接连坠入冰窟,骑兵的惨叫声被风雪吞没,冰层碎裂的声响与怀表齿轮转动的频率莫名合拍。
步鹰的子弹打光了,他抓起地上的马刀与冲上来的奉军厮杀。刀刃劈在对方的枪托上,溅起的木渣混着雪粒打在脸上,他左臂的伤口裂开,血滴在雪地上,像绽开的山芍药。就在这时,储藏洞的方向升起绿色的信号弹——燕双鹰按照约定报信了,山那边的乡亲们很快会带着猎枪赶来。
奉军见势不妙开始撤退,领头的军官在马上回头喊:\"开春就派兵来剿你们!\"燕彪捡起块冻硬的雪团砸过去,却被对方的子弹擦过耳边,在了望台的木柱上留下个弹孔。步鹰捂着流血的胳膊笑:\"他们撑不了多久,济南的同志说,南边的队伍已经开始打军阀了。\"
清理战场时,燕彪在一个奉军尸体上发现了块怀表,表盖内侧刻着黑莲组织的莲花纹,齿轮却被换成了奉军的军徽。\"这就是他们的本事,只会换壳子,不会造芯子。\"步鹰把那怀表扔进冰窟,\"咱们的怀表不一样,齿轮是用关东山的铁打的,轴是老百姓的心拧的。\"
回到了望台,燕双鹰正用炭火给老兵暖手。娃的棉袄前襟沾着血渍,怀表盖内侧的刻痕却擦得锃亮,上面别着朵冻硬的达子香——是从牺牲的奉军尸体上摘的,他说\"坏人也配不上好东西\"。燕彪突然想起步鹰刚才说的话,共产党成立那天,济南的同志们在油灯下宣读宣言,窗外的月亮和今晚的一样亮。
夜里,燕彪在油灯下给步鹰包扎伤口。媳妇把燕双鹰的虎形玉佩系在步鹰的木牌上,说\"玉能挡灾\"。步鹰翻开那本带弹孔的宣言,指着\"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那句:\"白野先生要是能看见这个,肯定会说'该来的总会来'。\"油灯的光在字里行间跳动,像无数跳动的火苗。
送步鹰下山时,燕彪把怀表递给他:\"你带着更有用,济南比关东山凶险。\"步鹰却推回来,表盖内侧的刻痕在雪光里连成完整的关东山轮廓:\"这表得留在这儿,就像咱们的根。\"他往燕彪手里塞了张字条,上面是济南新联络点的地址,\"开春我再来,到时候给双鹰带支新钢笔。\"
燕双鹰抱着怀表站在雪地里,看着爬犁越来越远。步鹰在爬犁上回头挥手,羊皮袄的毛领在风雪里翻飞,像只展翅的鹰。娃突然举起怀表大喊:\"步叔叔,我认识'共产党'三个字了!\"表盖内侧的刻痕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恰好落在爬犁的红布上,像道无声的约定。
回到屯子,燕彪把三块共产党员木牌埋在老榆树下,上面盖着新翻的冻土。媳妇往土里撒了把达子香的花籽,说\"开春就能发芽\"。燕双鹰把那本带弹孔的宣言藏进怀表盖,表链缠在手腕上,像系着根扯不断的线。
关东山的雪还在下,怀表的齿轮在寂静中转动。燕彪望着窗外的雪光,突然明白白野留下这枚怀表的深意——它记录的不只是关东山的山山水水,更是一代代人用信念刻下的轨迹。就像共产党的成立,不是凭空冒出的奇迹,而是无数像白野、步鹰、燕彪这样的普通人,用骨头和热血,在乱世的铁板上凿出的新生之路。
远处的鹰嘴崖,那片秋天种下的红松在风雪里挺立。燕彪知道,等到来年春天,这些树苗会抽出新芽,就像那些埋在土里的信念,总会迎着阳光生长。
怀表的滴答声里,藏着1921年关东山的雪,也藏着一个民族即将破土而出的希望。